开往雪都的火车

  胡莹

  梦瑾敲了敲大床后那面雪白的墙壁,没有听到咚咚咚的回音。她默默地叹了一口气,难道今年她还是没有资格去雪都吗?

  当梦瑾还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她就知道,她不属于这个平凡的世界,她能透过妈妈的呼吸来感知外界的一切;她更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群和她一样的人散落在人间。

  当梦瑾还是一朵冰凌花,出现在一户人家的窗户上时,她就知道,她将拥有一个家,拥有一段未知的旅程。

  “快看,这个孩子多白呀。”

  “眼睛也大,笑起来还有深深的酒窝呢!”

  梦瑾出生的那一天,很多人围着她看。梦瑾心里想,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所有的冰凌花出生时,都是这样冰雪可人。“我只是从雪都出来上一课而已。”梦瑾对自己说。可是实际上,梦瑾是不想出来的,她习惯了寒冷。

  雪都,没有四季。如果一定要说有,那四季也都是白雪皑皑的样子。雪都最多的就是冰凌树,每一棵冰凌树上结一朵冰凌花。等到冰凌花开花结果时,那冰凌花就变成了人的模样,也是冰凌花离开雪都到外面上课的时候。他们需要完成一份作业。完成得好,就会坐上开往雪都的火车;完成得不好,火车就不会出现,那冰凌花也就回不了家。可是,作业的内容,没有冰凌花知道,他们来到人类世界后,所有的经历都不一样。

  “梦瑾”这个名字,是爸爸起的,希望她能有一个梦幻的人生,做一块质朴的美玉。可梦瑾就像是一个冰美人,很少有人看见她笑,即使她有着深深的醉人的酒窝。

  “梦瑾,出来吃饭吧!”是妈妈的声音。

  梦瑾叹了口气,用手又摸了摸那面墙壁,走出了房间。雪都的火车,每年在人间的冬至这一天才会出现,想坐上火车的人必须要得到回应。梦瑾心不在焉地吃着饭,一句话都没有。

  “梦瑾,不开心吗?”妈妈心疼地看着梦瑾。自己的孩子长这么大,只有在冬天的时候,才能偶尔看见孩子的笑脸。这个奇怪的丫头,喜欢一切冰的东西。

  “妈妈,爸爸呢?我想出去堆雪人。”

  “爸爸今天有事情,会回来得很晚,妈妈陪你去吧。”在梦瑾的印象中,爸爸总是在工作,在加班,很少回家。但每年冬至这一天,爸爸都会回来陪她堆雪人,这是他们之间的约定。

  “好吧!那就让妈妈陪我一次。”梦瑾笑了。看见女儿笑了,妈妈也高兴起来。她们穿戴整齐后跑到了院子里,拿起铲子,捡起树枝,用了一根胡萝卜,做了一个特别大特别漂亮的雪人。

  在雪都,每天都会有很多可以跳舞的雪人在地上奔跑。他们就像辛勤的园丁,给冰凌树浇水施肥,看着冰凌花开花结果。每年在冬至这天堆雪人,是梦瑾在提醒自己,她是雪都的人,终究不属于这个世界。

  “梦瑾,如果有一天,妈妈像雪人一样消失了,你该怎么办呢?”妈妈莫名地问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雪人在冬天里是不会消失的。”梦瑾随口答了一句。

  “可是,当春天来了的时候,雪人总会消失的。”妈妈没有看梦瑾的脸,似乎有些悲伤。

  “那我就在冬天再来的时候再堆一个雪人。或者,让爸爸买一个超级大的冰箱,把雪人放到冰箱里。这样,雪人就不会消失了,妈妈也不会消失了,对吗?”听到梦瑾这样说,妈妈点了点头,含着眼泪笑了。

  梦瑾知道,妈妈的病应该是治不好了,爸爸现在没日没夜地奔波,就是为了能筹集到更多的钱来延续妈妈的生命。

  夜深了,爸爸还没有回来,妈妈已经早早地躺下了,只有梦瑾,怎么都睡不着。她伸出手,在窗户上一抹,整个窗户便有了一片冰凌花。月光下,那仿佛就是雪都的世界。看着看着,冰凌花动了起来,一朵冰凌花飞到梦瑾的额头上化掉了。突然,她的眼前出现了爸爸妈妈在她一岁时带她去医院的情景。那是她第一次生病,发着高烧,妈妈急得直掉眼泪,爸爸抱着她一夜都没有睡。又一朵冰凌花飞到梦瑾的额头上化掉了,她看到爸爸妈妈在她两岁时带着她去游乐园玩各种游戏。毒辣辣的太阳把爸爸的胳膊都晒伤了,可是他却一直为女儿举着伞。妈妈一直喂女儿喝水,怕热的梦瑾第一次玩得不想回家。

  那一朵一朵的冰凌花,一朵一朵地化掉,一个又一个的场景就浮现在梦瑾的眼前:她看见妈妈在寒冬里卖热气腾腾的面条,冻得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她看见爸爸为了炼出一锅好的工具而站在近千度的锅炉旁,皮肤被烤得发烫变红,豆大的汗珠从脸上、身上滚落下来……不知不觉的,梦瑾闭上了眼睛,泪落了下来,心里一阵一阵地发紧。怎么回事?自己的脑袋里怎么会有人间的这么多记忆?不是过滤掉了吗?怎么还会有痕迹呢?这不应该是梦瑾原来的样子啊?可是大脑却那么不听话,越想让自己不去想,脑海里就越会出现那么多的画面。

  “梦瑾,你是害怕自己像雪人一样消失吗?”有一个声音问梦瑾。

  梦瑾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竟然在雪都,站在面前的,是一棵冰凌树。

  “你是生我养我的那棵冰凌树吗?”梦瑾快步走过去,拥抱着树干,像拥抱着妈妈。

  “梦瑾,你是害怕自己像雪人一样消失吗?”冰凌树还在说着同样的话。

  “我不知道。”

  “雪都的雪人是永远不会消失的,也许,你也不会消失。你为什么不试一试呢?”冰凌树说完这句话,竟然不见了。梦瑾在一片空旷的雪地里转来转去,什么都没有,只有雪。

  “冰凌树,你在哪儿?这是哪儿?我在哪儿?”梦瑾大声地呼唤着,却没有声音回答她。

  “梦瑾,你怎么了?”是爸爸,轻轻地晃了晃梦瑾的肩膀。

  “哦,爸爸,你回来了。没事,也许,我是做梦了。”梦瑾擦了擦额头的汗,爸爸拍了拍她的肩膀出去了。梦瑾知道冰凌树的意思,雪都的冰凌花,有一种特殊的功能,他们可以化作一朵冰凌花,飞入人的口中,融化在人的心里,去除病痛,起死回生。

  “我要这么做吗?”梦瑾坐在自己的床上,那些若有若无的场景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脑海里。

  “不是说好在人间不投入情感的吗?你不是一朵无情的冰凌花吗?坐上开往雪都的火车,不是你一直的梦想吗?为什么又突然舍不得了呢?”梦瑾的泪水一串串掉落下来,她终于明白,她爱上了这里的一切,爱上了人间的爸爸妈妈,爱上了这个家。她甘愿化作冰凌花,留住媽妈的生命,让她陪着爸爸走完一生。

  梦瑾悄悄走到妈妈的床边,借着月光看着妈妈的脸庞,那脸上刚刚出现的皱纹,头上那几根偶然出现的白发,此时看上去都是那么美。她闭上眼睛,化作一朵冰凌花,飞入妈妈的口中,融化在妈妈的心间。妈妈心头一暖,醒了,坐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就径直走向了梦瑾的房间——女儿消失了,怎么就突然消失了呢?

  此时的梦瑾,正隐身在自己的房间里。咚咚咚,她敲了敲大床后那面雪白的墙壁,竟然有回音,墙面裂开了,一辆火车从远处驶来。她看见妈妈冲进房间不停呼唤自己的名字,可是却看不见眼前发生的一切。梦瑾流着泪上了火车,墙壁重新合上。列车上,都是梦瑾不认识的人,大家点头互相问好。开往雪都的火车呼啸向前,梦瑾望着窗外的风景,心里想:终于回到了梦寐以求的地方,可是为什么心里却没有想象中那样激动呢?

  火车靠站了。梦瑾下了车,一棵冰凌树就伫立在那里。梦瑾一眼就认出了它,生她养她的那棵树啊,如今看上去依然那么高大。她跑过去拥抱冰凌树,就像拥抱着人间的妈妈。

  “知道你为什么可以坐上通往雪都的火车吗?孩子,因为只有能够感受爱,学会爱,并愿意付出爱的冰凌花,才能找到回家的路。现在,你还有一次选择的机会,你愿意留在雪都,还是回到那个家?”冰凌树的话一字一句都钻进了梦瑾的耳朵。

  “什么?我还可以选择?那如果我选择留在人间,将会发生什么?我还能再次回到雪都吗?”梦瑾擦去眼角的泪水。

  “如果你选择留在人间,将真正成为人,一个有血有肉、灵魂纯净的人,再也不会回到雪都。但,这一定是你心甘情愿的选择。你知道吗?你人间的妈妈曾经也是一朵冰凌花,她是在我的枝丫上开花结果的。她是冰凌花里的骄傲。”

  梦瑾站在雪中很久,一片片雪花落在她的身上。她仔细地看了看雪都,这个曾经孕育她、给予她生命的地方,而现在,她要勇敢地选择自己愿意面对的一条路。

  “冰凌树,请允许我以一个女儿的名义感谢你,但我要回到人间的爸爸妈妈身边,是他们给了我一个有温度的生命,他们需要我!”梦瑾向冰凌树深深地鞠了一躬。冰凌树笑了,你听过一棵树的笑声吗?很清脆,很动听。

  梦瑾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是躺在妈妈的怀里,而爸爸泛红的眼圈里,满满的,都是爱。

  胡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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