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小虫子

　　七点多，李蒙就来到了一家早餐店。

　　这家早餐店，李蒙和他妈妈常来。李蒙喜欢这家店的生煎，喜欢到就算闭着眼也能想得出生煎的模样：暄软洁白的面身，上头疏疏地撒了几粒芝麻；底部煎得发酥发黄，顶端拧出一个旋涡似的花尖；花尖之上，是一阵阵的热气和香气。

　　现在，这香气又真真切切地在他的鼻子底下了——妈妈已经点好了餐，端了上来。除此之外，还有一碗虾皮紫菜汤。汤里放了猪油，汤面上，闪着一圈圈透亮的油花，点缀着点点葱末，真好看！

　　妈妈面前呢，除了一碗白粥，就是手里拿着的两只淡包了。李蒙觉得白粥有什么好喝的？淡包呢，更是同它的名字一样，寡淡无味。奇怪的是，妈妈就喜欢这样的搭配，说是好吃。果真吗？好吃就该慢慢享受呀！他才舍不得把生煎一口气吃完呢。李蒙吃生煎，习惯先去咬底部，轻轻一咬，焦香盈齿。而妈妈呢，狼吞虎咽般，三口两口就把早饭解决了。

　　李蒙妈妈自己吃完了，擦擦嘴角，温柔满溢地看着李蒙吃，不经意间一看手机上的时间，“哎呀”了一声。估计等李蒙吃完她要迟到了，就忙说：“妈妈要去上班了，待会儿你自己去补习班好吗？”李蒙点点头。他妈妈又叮嘱了一番，这才发动电瓶车，开走了。

　　李蒙喉咙里含糊地应了声“噢”，垂下头，看着盘里的生煎——一个一个，是那么精巧可爱。是的，在他的生活里，只有它们是可爱的。周末的早起，妈妈的唠叨，都是不可爱的。还有，最让李蒙讨厌的是整日的补课，语文、数学、英语，每一科都要补。不同学科的补课，形式都是一样的，都是无休止地写写写、做做做。想到这里，李蒙的心像被戳了个洞的气球，愈觉委顿，再也提不起精神来了。

　　李蒙有意挨着，用了比平常多出許多的时间吃完了早饭。与此同时，一个念头也像生煎的热气一样，在他的心头冉冉冒起。

　　“就这样吧。”走出早餐店的那一刻，李蒙轻轻而又坚定地对自己说。

　　他过了马路，来到了一家连锁超市。早上，超市刚开，人还不多。李蒙拿了个轻便的购物篮，挑选了一些自己喜欢吃的东西：薯片、山楂片、QQ糖、火腿肠、面包、饮料……计算着，刚好花了三十块。

　　买好了，李蒙把它们通通装进书包里。现在，他的书包变得鼓鼓囊囊的了，重量也增加了不少。他喜欢这种沉甸甸的感觉，让他分外踏实。

　　出了超市，李蒙沿着一条马路走着。他也不清楚自己要走到哪里去。有那么一刹那，他驻足，茫然地看着前方。回家吗？不行，家里有人在，一定会问起来；去补习班？不，他想起“补习”两个字就觉得头疼。

　　想来想去，李蒙心一横，继续往前走。走出二三里远，忽见不远处有几个巨大的水泥管，呈“品”字形叠在一起，底下的两个已经半掩在草丛里——想来是废弃已久的建筑材料。

　　李蒙不由自主地往水泥管那里走去，走近后发觉水泥管的洞口很宽敞。李蒙又量了一下，哈哈，刚好可以容身。“这个地方真不错，像个小房子。”李蒙钻进去，盘膝而坐。

　　从水泥管口看出去，有一片草丛，郁郁葱葱；透过草叶间的空隙，可以望见远处的马路以及马路上行驶的车辆。

　　风吹过水泥管，像吹过硕大的笛管，待在里面又阴又凉。李蒙索性把头枕在书包上，躺了下来。哎呀，躺着也有趣，水泥管变成了一张大小合适的床。李蒙闭上眼睛，感受着风吹过，就像妈妈的手柔柔地抚摸着他，加上连日的早起，不一会儿他就睡着了。

　　睡得迷迷糊糊之间，李蒙耳边响起一阵阵叫声：“……”非常清亮，又带着金属的质感。

　　李蒙心生疑惑，睁开眼四下搜寻，原来是一只小昆虫在叫。李蒙屏息凝神，轻手轻脚一扣，那小昆虫便在他的掌心里了。它有着豆绿色的纱翅，像植物新萌的嫩芽，一看就惹人爱怜。它叫什么名字呢？李蒙努力回想着……他记得老师在课堂上展示过这种虫子的图片，并讲过它的名字和习性，可惜自己没怎么用心听，不记得了。

　　李蒙真羡慕这只小昆虫，它可以随心所欲地在草丛间蹦跶，渴了饮露珠，累了就在叶间休憩，想唱的时候便欢吟一曲……

　　小昆虫在李蒙的掌心里挣扎着，纤细的足挠得他痒痒的。“哎呀，它肯定是不高兴我把它捉起来了呢。”想到这里，李蒙忙一松手，那小昆虫稍微怔了一下，便一振翅，飞走了。

　　李蒙看着它在空中划出一道绿色的弧线，倏地消失不见了，有些小小的不舍。忽然，李蒙想到了什么，从书包里拿出语文课本，翻到其中的一页，大声地读起来：“我是一只小虫子……早上醒来，我在摇摇晃晃的草叶上伸懒腰，用一颗露珠把脸洗干净……”李蒙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发觉原来课文写得这么有意思，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读得这么认真投入。他读了一遍，意犹未尽，又读了一遍。第二遍，李蒙只觉得他是为那只小昆虫读的。他就是小昆虫，小昆虫就是他。

　　读毕，李蒙有些口干舌燥。他从书包里找出一瓶饮料，“咕咚咕咚”连喝了四五口，真畅快——从来没有这么放松过！从成为小学生的那一天起，他就被作业、考试包围着，稍稍松口气，偷一点儿懒，就有很多人督促着他。他早就想逃离了。今天，总算有了这么个机会。他真想把这一刻的时光延长些，再延长些……

　　那个上午和下午，他渴了喝饮料，饿了吃零食，觉得没意思的时候在草地上翻个跟头，或者掐些长长的草编一顶草环。他像那只小昆虫一样，那么自在、快乐。

　　直到太阳西斜，李蒙才意识到，他该回家了。往常这个时候，补习班也放学了。他没有正经吃午饭，肚子早饿得咕咕叫了。李蒙收拾好书包，拍拍身上的土，准备回家。

　　回家的路上，他一直想着，要是家长问起来，今天补习班老师教了什么，他就随口说一些：写了一篇作文啦，做了一页习题啦。他相信应该很容易混过去的。爸爸妈妈工作忙，对于补习班里的所学，过问得不多——他们只在乎他考试考了多少分，今天有没有被老师表扬。

　　李蒙还没迈进家门的时候，就听到一阵啜泣声，一看，是奶奶正坐在门口的竹椅上拿手绢抹眼泪呢。李蒙很奇怪，上前小心地叫了一声：“奶奶。”奶奶抬眼一看，“哎哟”了一声，拍了一下大腿：“我的小祖宗，你总算回来了！”

　　李蒙纳闷儿：“我回来得挺早呀！”

　　奶奶问他：“你今天一天到哪里去了？”

　　李蒙刚想回答，奶奶又说：“早上，补习班的老师打电话给你妈，说你没去上课。你也没回家。你妈慌了，里里外外找你，没找到，赶紧打电话给你爸，你爸大老远的也赶回来了……”奶奶一口气说了好多话，有些呛着了，咳嗽了两下又叹道：“我的小祖宗，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你再不回来，你爸妈急得都要揭地皮了！”

　　李蒙这才意识到事情并非他想得那么简单。他急忙问：“那爸爸妈妈呢？”一语倒是提醒了奶奶：“对呀，你回来了赶紧告诉他们。他们去派出所报案了——怕你被人贩子拐了。”

　　李蒙惴惴不安：等爸爸妈妈回来的时候，会有一场“暴风雨”吗？出乎他意料的是，他们没有过多的苛责，更多的是询问他一天去了哪里。李蒙如实而说。

　　说起这些的时候，李蒙是那样的神采飞扬，就像宝石泛着光芒。

　　李蒙妈妈问：“孩子，这一天，你过得很快乐，是吗？”

　　李蒙点点头：“妈妈，我还看到了老师上课时说过的一种绿色小昆虫，我还在水泥管那里读了课文《我是一只小虫子》呢。”

　　妈妈和爸爸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爸爸问：“以后每个周末，爸爸都带你去外面走走，看看大自然，好吗？”

　　“真的吗？”李蒙有些难以置信。

　　“大人会骗你吗？”爸爸妈妈齐声笑着反问。

　　“太棒啦——”李蒙不由得蹦了起来，就像那只小虫子在草叶上蹦跶，那么轻捷、欢快。

　　吴新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