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娟:用教育书写一个故事

  • 来源:当代教育家
  • 关键字:获奖作品,生活,理想
  • 发布时间:2020-03-17 21:44

  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

  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2019年11月,“曹文轩儿童文学奖”新闻发布会上,杨娟一袭红裙,妆容精致,在台上吟咏了清代诗人袁枚的小诗《苔》。这是她的获奖作品《青春恰自来》题目的出处,也是她自己人生的写照。

  在专家云集的发布会上,杨娟无疑是特殊的存在,不仅因为她从事写作不过一年多的时间便拿到了如此专业的奖项的认可,更因为她本身并非专职写作者,而是任职于上海赫德双语学校的一名语文老师。教育者的身份让她引人注目,她所写作的故事也和自己的教育人生密不可分。

  一

  生活的理想就是为了理想而生活,十年前的杨娟一定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真的把生活过成了理想。

  那时她还是一名大三学生,本科专业是和教育毫无关系的计算机专业,人生最大的梦想却是当老师。讨厌写作故事,只想自己活成一个故事。2008年,汶川地震发生后不久,杨娟就跟着新教育团队前往灾区支教,在那里遭遇了自己教育生涯的第一次危机——她发现自己根本不会当老师。去汶川之前,杨娟并没有受过系统的教学训练,也几乎没有教学经验,之所以敢和大家一起到汶川支教,所能凭借的,不过是骨子里的善良和对教育的热爱。

  但到了灾区才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地震带给孩子们的伤害无比巨大,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学生们都需要更多的帮助。相比起教授知识,如何引导孩子们从伤害中走出来,如何带领他们重拾希望才是最重要的。更为棘手的是,这些经历过灾难的孩子心灵都受到了巨大的创伤,为了避免二次伤害,在和他们沟通时需要更加小心谨慎,地震、家人、未来,每一个话题都有可能刺伤他们。面对重重压力,杨娟的教育理想从一开始就遭遇了严酷的现实,她无力抵抗,也开始怀疑自己。

  “那时大家给灾区捐了很多书,都堆在一间简易板房里,我会在放学后,一个人钻进去看看书,一边读一边感觉深深的无力……”也是在这个时候,杨娟当时在新教育的师父马玲告诉她不要着急,先观察,因为“观察比表达更加重要,懂得比爱更加重要。”

  此前杨娟对教育的理解仅仅来自书本,师父告诉她,“爱并不是教育的一切,连老母鸡都会爱孩子,作为老师的爱更要体现在专业性上。”听了师父的话,杨娟又耐下心来,认真体会孩子们的心情,跟着师父学习现象学还原,记录和孩子相处的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话;带领孩子们阅读儿童文学作品,借助作品中人物的遭遇帮助孩子移情,释放心中的悲伤。支教结束后,杨娟写下了十几万字的笔记。

  “当时虽然没有教学素养,但对教育的热情,对孩子的细致,是现在所不能比的,现在已经被经验化格式化了。”杨娟捂捂脸,有些害羞地笑道。

  热情若不曾消减,便会成为热爱。 2009年,从灾区支教回来不久,杨娟大四毕业,正式加入了新教育团队。

  二

  新教育团队建立了我的教育观,杨娟说。“作为教育者我们会教孩子很多东西,这些东西都是重要的,但未必都是必要的。我觉得教育要教的是生命中最关键的,不可或缺的东西,即孩子自我观念的塑造。这需要唤醒,编织和等待。”

  她相信教育是故事的书写,也要唤醒孩子生命的觉醒,去书写自己的故事。“当孩子对自己的生命有了觉醒之后,它自己会去探索生命的可能性。我们要用精心设计的课程活动去唤醒他们。”

  2012年,还在温州一所私立学校任教的杨娟,曾经尝试过一次童话剧排演,让一个班的小朋友分为两组,排演白雪公主的故事,一组从公主的角度出发,另一组从王后的角度解读,她称之为“双子局”。孩子们新鲜极了,很多人第一次发现,其实“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

  杨娟还联系周围的学校一起汇演,将童话剧做成了一场小型巡演。演出结束后,杨娟带着孩子们把门票所得的钱全部捐给了她曾经支教过的贵州石门坎小学。

  类似的课程尝试她还做过许多,她看重的并不是知识的学习,而是唤醒孩子们感知生命本身。

  但课程唤醒之外,还需要漫长的编织和等待。“教育是一门很慢的艺术,要一点一点积聚下来,孩子才会有所感悟,等他们将感悟投射到生活中,又需要更长的时间,因为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发芽、开花、结果,静静地等就好。”杨娟说。

  她举了个例子,贵州石门坎地处偏远山区,经济条件落后,当地人们并不讲究吃喝,觉得饭只要吃下去就好了。歌曲《苔》的谱曲者梁俊,曾经在贵州省石门坎支教,他给孩子们上起了烹饪课,教孩子们如何把饭做得精致好吃,还教孩子们弹吉他、踢足球、读诗歌,寻找生活中的乐趣。当地老师觉得莫名其妙,家长更没法理解。

  谁也没想到,几年后有学生专门跑到云南昭通去学习烹饪,也有许许多多的孩子去踢足球,去弹吉他、玩音乐,孩子们的生命有了不同的模样。这是时间和等待的力量。

  编织则是师生之间的相互成就。诗人沃伦曾在诗中写,要讲一个“大距离星之光”的故事。杨娟的解读是:每个人都应该是一个故事,人是自己故事的书写者,而书写的前提是要先找到自我,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即大距离。每个人在书写自己故事的同时也在参与别人的故事,成为别人成长路上的点醒者,照亮别人的人生,即星之光。

  在杨娟看来,教育正是要讲一个大距离星之光的故事,学生与老师相互编织,相互成全。她始终不赞成“春蚕到死丝方尽”的价值观,她相信老师在教育学生的同时也在不断审视自己,回溯自己的童年,重塑自我,实现相互塑造。

  杨娟曾经写过一本小说,《把信写给林小夏》。故事取材自她在汶川支教的经历,主人公是一个叫林小夏的女孩儿,害羞、内向、胆怯,因为脸上小小的雀斑而感到自卑,这也是年幼时杨娟的样子。在故事的结尾,林小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很美——那是杨娟对自己的接纳,也是教育中与学生相互成全的结果。

  她曾经是一个非常追求完美的人,做任何事情都要尽善尽美,对自己要求严格,对学生亦是如此,可当她慢慢认识到教育是一个关于爱与希望,时间与等待的故事之后。她更愿意做花婆婆,种下美好,耐心等待。这也是教育对她的书写。

  互相编织,努力唤醒,耐心等待,这是杨娟的教育体悟。

  三

  新教育的经历,注定了杨娟无法接受分数为上的教学模式。

  离开新教育之后,杨娟也曾尝试过复制此前的教育模式,但几经试验都不顺利,机缘巧合之下,她与全课程相遇了。全课程是一种把不同科目融合在一起,开展综合性、整体性、注重融会贯通的教学模式,在教学理念上也和杨娟一贯所坚持的相互编织,用课程唤醒有相同之处。

  “全课程的模式,课程呈现出一种开口的状态,教师更像是导游,知道要教给学生什么,知道要带他们走向何处,但并不强求在途中会发现什么。”

  在山东的一所全课程实验校工作时,杨娟原本要在春天带孩子们做自然笔记,却因为她临时出差耽搁了,等她回来时花都已经落了。于是她就把自然笔记改成了叶子课堂,带着孩子们做叶子绘本,书签,写有关叶子的诗。

  课程中她得知一位同学的好友患有脑瘤,要做手术。他们又将叶子课堂扩展为一场义卖活动,将小朋友们在课堂上做的物品售卖出去,最终将普通的课程做成了小型公益活动。“这就是全课程的魅力。”

  2015年,杨娟来到上海,任教于上海赫德双语学校,这也是一所实施全课程的学校。

  每年开学,杨娟都要和家长们讲关于《小王子》的故事。小王子遇到了小狐狸,狐狸告诉小王子,“对我而言,你只不过是个小男孩,对你来说,我也不过是只狐狸。然而,如果你驯养了我,我们将会彼此需要。对我而言,你将是宇宙间惟一的了,我对你来说,也是世界上惟一的了。”

  “驯养”即建立联系。在杨娟看来,教育的过程正是一个不断建立联系的过程,老师、家长、学生之间的关系,正应该是“相互驯养”,建立联系。

  定下了共同努力的基调,很多问题从一开始就得到了解决。家长愿意信任她,她也更加开放、直爽地处理问题。班级里有学生脾气暴躁,动辄打人,杨娟联系孩子母亲,不做评判,只谈问题。双方很快找到了问题的成因——父亲是位急脾气,每天忙于工作,没时间陪孩子。

  杨娟和这位妈妈一起制定计划,拉着孩子爸爸每天至少陪伴孩子半小时。两位“暴脾气”相处久了,居然都变得温柔起来,孩子的心门也逐渐打开。这就是“驯养”的力量。

  赫 德 教 育 孩 子 的 理 念 是“tryyour best”,相比完美的结果更看重成长的过程,因而也更愿意接受孩子本来的模样,这与杨娟一贯的教育理念不谋而合。在她的班上有一个曾经非常不喜欢上学的小男孩儿,来到杨娟班上之后,每天都过得很开心,杨娟提醒孩子要去上课了,孩子问:“Mr.lina,你不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吗?是因为我喜欢你呀。”

  四

  2019 年,杨娟的小说《青春恰自来》在第二届曹文轩儿童文学奖中获得长篇佳作奖。正如她所相信的,她的故事始终与教育相互编织。

  故事取材自她在贵州石门坎支教的经历。那些渴望走出大山的孩子,那些顶风冒雪走大半天,只为参加一次教研的老师,那些最质朴的教育故事……她始终不能忘记。2018 年,杨娟无意中听到了梁俊谱曲的《苔》,一下子就想起了石门坎的经历。她用了整整二十天的时间写下了这个故事,描绘出了那些挣扎生存却依旧对教育心怀渴望的人们。

  《青春恰自来》文笔流畅,情感细腻。读过书稿的编辑们,谁也想不到杨娟是个只有不到两年经验的文坛新人。2017 年,她偶然看到当年汶川地震的视频资料,在生与死的重合面前,杨娟一下子哭了出来。之后几个晚上她辗转失眠,那些人物一个个在她脑子中翻滚、成型,生出了血肉,成为一个个鲜明的人物。她开始动笔,写下这些人,林小夏,阿朱,陆小北,一个个人物在她笔下活了起来。

  情感细腻的杨娟对一草一木都注入感情,而多年的从教经历,也让她有越来越多的故事想要书写。在汶川支教时,她第一次认真阅读了大量的儿童文学作品,那时她就发现,所有的儿童文学作品都有一个共性,就是关于成长,关于希望,主人公遇到重重困难而不曾放弃,最终在周围人的帮助下成长出来。

  亦师亦父亦友的刘绪源先生,是最早鼓励杨娟写小说的人。读到杨娟的故事,病榻上的刘老师欣慰地笑了:“写得真好,虽然我看不到出版的那一天了。”

  奉立身之遗训,受成书之顾讬。杨娟的书写也一直没有停止。《青春恰自来》的获奖感言中,杨娟郑重感谢了刘绪源老师对她的帮助。尽管刘绪源先生已然作古,但杨娟相信,他们的故事并未结束。

  在《青春恰自来》中,杨娟写了一个渴望走出大山并为此不断努力的小女孩儿,并没有为她安排明确的结局。杨娟说,因为生命有无限的可能性。她的故事,亦是如此。

  本刊记者 陈玉洁 本刊特约记者 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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