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南方沿海城市,临近年关,太阳依旧白晃晃地悬在头顶。
郑美玉一出高铁站就热得发晕。她左拎右扛,大包小包的行李几乎将她淹没。她的丈夫前几年走了,她也退休了。儿子和儿媳妇一年到晚忙得脚不沾地。她看不惯这个儿媳妇,就把孙子天天带到老家照顾,现在快过年了,带天天来这住一阵子。
儿子何毅第一次带沈莱回家时,郑美玉就不待见她。何毅是警察,郑美玉理想的儿媳妇温柔贤惠,能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条。沈莱呢,人高马大、鲁莽强势,一个女人,还是开大货车的。不知道何毅怎么就看上她了。
银色面包车哧溜停在眼前。沈莱一连声道歉:“妈,对不住,刚从外市回来。”郑美玉鼻孔朝天地哼了声。
回到家,何毅发来微信:“妈,你和天天到了吧,我最近调到墩口镇派出所,休假才能回去,你好好在家住着。”郑美玉有点失落,但儿子的工作要紧。她这年纪能为子女做的也就是煮饭、收拾屋子、带带孩子了。
郑美玉喝了杯水就卷起袖子干活。把带来的土特产收好,午饭利落地捣腾出一荤一素一汤,吃完饭又大刀阔斧地搞卫生。
郑美玉瞟了瞟房间,沈莱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睡觉。郑美玉的火气蹭的一下直烧头顶。她走过去,用扫把把门敲得震天响:“吃饱了就睡,何毅怎么就娶了你这样的老婆。”
沈莱一激灵醒来,心脏砰砰乱跳。她的火气也上来了,走到门边,对上郑美玉嫌弃的目光,指了指自己的黑眼圈:“我昨晚凌晨两点才睡,一会儿还要出去跑车。何毅了不起,可他那三瓜俩枣的工资,西北风都灌不饱。”
2
郑美玉闲不下来。她变戏法似的,在小小的厨房做出熏肉、腊肠、酱鸭,小鱼也炸了一盆,这些都是何毅爱吃的,等他回家了,让他吃个够。
除夕前一天,何毅发来信息说基层警力紧张,他恐怕没法回家过年了。郑美玉的心空落落的。
大年三十,沈莱没跑车,早上出门一趟就回来了。吃午饭时,郑美玉问:“墩口镇远不远?”沈莱剥桔子的手一顿:“问这个干嘛?”郑美玉嗔她一眼:“你老公过年都不能回家,你也不心疼。”“习惯了。”沈莱嚼着橘子,“他一年到晚就没几天在家。”
郑美玉不乐意了,说:“他不能回来,我就去看他,把饺子、腊肠、酱肘子统统带上。”沈莱语气一沉:“你别给他添乱行吗?影响多不好。”
沈莱怕郑美玉偷偷溜去,一直留意着她,谁知道还是大意了。下午,沈莱睡着了,在梦里隐隐约约觉着哪不对,腿一蹬醒来时,屋子里静悄悄的,郑美玉和天天都不在了。桌上还压着一张纸条,写着歪歪扭扭的字:我和天天去墩口镇了。她连忙给墩口镇派出所的所长打电话,让他帮忙圆谎。
和所长串好词,沈莱拿上车钥匙和手机,飞奔出门去追。她在墩口镇派出所见到了郑美玉,整个人蔫了吧唧的。所长说何毅出警了,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
回去的路上,沈莱盯着前方的路,一句话也没说。郑美玉似乎意识到自己错了,没再抱怨,抱着天天安静地坐在后排。
3
正月这几天,郑美玉格外安分。虽然和以前一样,每天做饭、做家务、看电视,可话少了。她安分得让沈莱心慌,每天出门都格外心虚。
直到正月初五,沈莱提起包又要出门的时候,郑美玉突然叫住她。声音清晰又冷静:“沈莱啊,我知道何毅出事了,连人带车翻到山路下面,伤得很重。妈这岁数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受得住,你带我一起去医院吧。”
之前沈莱每次说去运货,其实都是来医院。何毅过年前才从重症病房转到普通病房。沈莱说:“也就看着严重,都没伤到要害,损耗多少是有的,好好休养,能康复。”沈莱说得轻巧,那晚的恐慌、忐忑和绝望却刻骨铭心,现在想起来还后怕。郑美玉连声说:“好好好,咱们慢慢休养。”
一阵手机铃声响起,沈莱连忙按了静音,走到楼道口接电话。郑美玉听到沈莱的声音:“今天看他精神好了点,婆婆知道了,知道也好,现在她还能来医院帮忙照顾何毅,我可以去跑车挣钱了。妈,你别担心,有什么累的,我能行。”
郑美玉听着她的声音,一阵酸楚漫上眼眶。儿子出了事,是沈莱独自一人撑着这个家。她心疼自个儿的儿子,沈莱何尝不是别人的宝贝女儿,嫁到她家,受苦受累还要受她的气。说来说去,不过是自己目光短、心胸淺、气量小。
郑美玉想通了,回到病房,再看沈莱怎么看怎么顺眼,她大大咧咧的缺点也变得极其可爱。阳光暖融融地涌进病房,郑美玉看着正在给儿子细心喂水的儿媳,心底涌出深深的感激和暖意。
她早该懂得,沈莱从进门的那一天就和何毅是一家人了,有这样的儿媳,是儿子的幸运,也是她的幸运。她心下暗想,此后她定会像对待亲闺女一样待她,不分亲疏与彼此。
(摘自作者的微信公众号)
风萧蓝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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