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故事里驶出的火车

  我住在山城里,小的时候,一家人总往返于山城和江浙之间,轮船就是我们远行的主要交通工具。告别码头上的亲人后,伴着汽轮的鸣笛声,和江浪拍打两岸的水声,驶出崇山峻岭。摇晃的甲板让人只觉似梦非梦,浑浑噩噩度过六七日,才到达目的地。不过很快,火车就取代了汽轮,成为大家长途出行的主要交通工具,磨人的近一周路程,缩短到两天,我往返于两地的回忆也不再是摇摇晃晃的汽轮,而是穿越稻田与村庄的火车,也是从那时开始,乘火车成了我最喜欢的出行方式。即便现在有了更加快捷的飞机、动车,旅行时只要时间充裕,我依旧热衷乘火车。

  直到打开影集《火车上的中国人》,我才找到了自己对乘火车旅行的痴迷源自何处。曾是一名铁道工人的王福春,用相机跟踪记录了1978年到2000年间,中国火车车厢上的人和事。这些黑白影像,减去了繁复的色彩,只留情感溢出。那一幅幅我曾无数次目睹,却又忽略的画面,在潜意识里时刻装饰着我的回忆:阳光透过车窗,照亮恋人相望时充满爱意的眼眸;家人告别时贴在玻璃上的手掌重合,一个在里一个在外,满是不舍;拥挤的车厢人来人往,在母亲怀里的小朋友却睡颜恬静……這就是我喜欢火车的理由,在一个设有起点与终点的行程里,中途有人上下,相对封闭的空间,汇集了来自四面八方的人,他们有自己的故事,又因为相遇发生着新的故事。

  我热衷于做一个旁观者,在车厢角落的位置,看着来自五湖四海的人左右走动。他们背着行囊,神情各异,或带着礼貌而疏离的微笑,或是一脸疲惫与冷漠。大家手持车票,寻找属于自己的位置。一些没买到坐票的乘客在他人的座位上短暂休息,等到有人循着号码找来,便一脸歉意地站起,说声“不好意思”;看到带着孩子、背着大包行李的母亲,周围的人会帮忙把行李放上置物架,母亲便急忙笑着道谢;穿着制服的乘务员沿着车厢走过去,一一检查行李的摆放是否安全……驾驶员松开气刹,火车开始慢慢行进。“哐啷-哐啷”,旅程开始了。

  在一班开往云南的列车上,我曾遇见过一个独自旅行的人。他坐在我的位置对面,我们几个邻座的陌生人本保持安静,彼此干着自己的事情,他却打破沉默,主动递出零食分享,也许是他的笑容太真诚,或许是彼此年龄都相近,闲聊几句后,大家也都打开了话闸子。我们听他讲起自己沿着澜沧江一线旅行的经历,从国内到老挝、缅甸、泰国、柬埔寨、越南,一路前行。途中遇到过或惊险或暖心的故事,还有不少因语言不通闹下的乌龙。我已记不清他所说的具体经历,但他讲述故事时的神采飞扬,至今在我的回忆里都格外鲜活。直到现在,看到“澜沧江”几个字,脑海中的画面都会与这段回忆重合。

  这些在火车上遇到的旅人,为我的回忆注入生动,原本在火车上被嫌弃的嘈杂、脏乱,都变得无关紧要。从隧洞穿过山峰,从桥梁越过江河,在火车“哐啷-哐啷”的声音中,我只觉宁静。

  朱馨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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