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林肖像

　　关于人的摄影，往往本质上都企图揭示人物的内心世界，这也是为什么我在这次大型跨界影像驻点调研创作工程中，要为梅林村脱贫影像档案拍摄一组肖像照的原因。因为在这场人类历史上困难最多、力度最大、成效最高的脱贫攻坚行动中，每一位村民和扶贫干部都是主角。

　　梅林村距离革命老区广西百色市田东县城 40 公里，是全县 95 个贫困村之一，全村辖 16 个自然屯 421 户 1936 人，瑶族人口占96.3%。梅林村地处大石山区，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自然条件恶劣，全村耕地稀少、贫瘠。耕地总面积为 1329 亩，人均耕地面积仅为 0.7亩。传统的种植作物为玉米、黄豆，主要养殖的畜禽为山羊、肉牛和土鸡。由于环境限制，全村经济来源主要依靠劳务输出。劳动力 1230 人，外出务工 863 人，占全村劳动力人口 70%。全村建档立卡贫困户 355 户 1637人，2015 年贫困发生率为 62.51%，三年来全村脱贫摘帽 344 户 1601 人，贫困发生率降至 1.88%。截至 2020 年 5 月，梅林村目前还剩 11 户 35 人未脱贫。对于新上任的第一书记，来自广西社会主义学院的李艺来说，将贫困发生率降为零，实现整村脱贫出列是他面临的考验。无论有多大困难，他都要啃下这块“硬骨头”。

　　第一次进驻梅林村调研之前，我做了一些“桌面调查”，并制定了详细的拍摄提纲，我想从人类学的视野去观察梅林村村民的生活以及一线扶贫干部的工作。我尽可能走访每一户人家，跟他们聊聊天，在征得他们同意的前提下，认真地为他们拍一张照片。这张照片应该是有仪式感的，要选择一个适合的环境，以环境肖像的形式拍摄，尽可能保留更多的时代气息。这样做的好处是，村民在自己熟悉的环境里面对镜头不会显得过于紧张，拍出来的肖像更接近自然状态。我希望这些肖像能成为脱贫影像档案里的重要文献，我要尽可能地在这张肖像照里留下更多的真实细节，这些背景与村民脸上的表情都值得被看见、被留存。

　　三年的时间里，我们调研小组 9 次前往梅林村，走访了 16 个自然屯，结识了很多当地村民。令人欣慰的是，三年来，随着扶贫攻坚政策步步推进，我看见梅林村贫困村村民的神情从忧心落寞到日渐展露自信。我尝试着用影像逼近这些身处中国最贫困地区人们的内心世界。面对先天不足的自然条件，他们勤勉辛劳，脚踏实地，从不怨天尤人。他们身上具有一种坚毅、乐观、勇敢的精神，并自然地散发出一种单纯、平和的气息。他们就像一面镜子，映照出曾经物质同样贫乏的我们，以及在经济、科技迅猛发展的现代社会中我们日渐流失的那一部分东西。梅林村的村民都是一些“小人物”，但他们值得被书写。他们的内心世界、他们的精神与尊严都应该被展现、被看见。

　　还有一类肖像照的主角同样值得关注，它们是村里的植物、村里的动物、村里的房子。记得第一次去梅林村是冬季，入村之后，我发现这里的寒冬并非是想象中万物萧条，山上长有绿色的竹子，石头缝里还有嫩绿的秧苗，这与我出发之前从网上收集的“梅林村九分石头一分地，资源匮乏”的信息有所不同。后来我才知道，山间的那一抹绿意是前几年村干部带着村民种下的扶贫竹子。这些竹子虽然没有给村民带来多少收入，但至少给贫乏的大山增加了生机。走进贫困村村民的家中，看到他们养了牛或羊，用他们的话说，这些牛羊也是“上面扶持大家养的”。贫困户如果养牛或羊，可以得到 5000 元的扶持奖励。梅林村的传统木结构房子很有特点，楼上住人，楼下养牲口或家禽。即便是新盖的楼房，有的依旧保留了这样的格局。有一次进梅林村，正好是春节，我走访了县城的脱贫安置小区，村民的新居门口都贴着感恩政府帮助他们脱贫的新春对联，我特意问了一下，这些春联都是村民自发让当地书法家写的。

　　在我拍摄的贫困户中，有两户令我印象极为深刻。一户是阮丽春、阮丽鸿小姐妹家。两个女孩的父母在广东打工，原本家里已经脱贫，但在 2016 年春节前，她们的父母在返乡途中不幸因车祸身亡。这让这个家再次陷入贫困，她们只能和爷爷奶奶相依为命。两个小女孩很可爱，很喜欢画画，我问她们过年最想得到什么礼物，她们说想要画笔和画本。村里喜欢画画的孩子还有一户罗姓三姐妹，她们家也是深度贫困户，母亲患有精神分裂症。在我驻村调研时发现，她们家每天大门紧闭，三姐妹几乎不出门。村干部说，她们总是在房间里待着，肯定会影响她们的成长。

　　一天，我翻看了她们的图画本，画得真是好，于是我临时起意，发起了“梅林村艺术计划”。让喜欢画画的梅林村贫困户孩子们画自己的村子，完成后快递给我，并承诺孩子们将会得到稿酬，每幅 50 元。2019 年 9 月中旬，我收到丽春、丽鸿姐妹的画，她们获得了平生第一笔稿酬，这是她们第一次依靠自己的努力挣到了钱补贴家用。我期待着她们更多的画，希望她们能走出家门，多画画美丽的梅林村。这些画与我们在梅林村拍的照片一样，都将成为梅林村影像档案的一部分。

　　2019 年 6 月，我们还在梅林村小学发起了“我心中的梅林村”绘画比赛，鼓励喜欢画画的贫困孩子画出自己所居住的美丽村庄。在这过程中，大多数学生都踊跃参加，而且不少学生都能用独特的视角去观察村庄，并联系自己的生活经历去思考。我们还收集了孩子们写的诗歌。早上 6 点，我们在大山里录制他们朗诵诗歌的场景，他们把自己的心情，没有爸妈陪伴成长的感受融进诗歌。绘画和诗歌成为孩子们感受生活的方式。

　　梅林村有着丰富的旅游资源，山峰奇特、风景秀丽，有天坑、有溶洞、有瑶族传统民居，还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金锣舞，很适合自驾探险和摄影旅游。广西驻点小组专门就此开发了“梅林十景”明信片，接下来还会发起“梅林村游”助力扶贫的活动。

　　第一次去梅林村拍摄的时候，我发现要表现梅林村的故事，光靠静态照片是不够的，便有了拍摄梅林村纪录片的打算。第二次去，我专门添置了摄像器材和收音设备，到目前为止积累了 100 多小时的素材。现在梅林村已经脱贫了，但故事还在继续，所以我的纪录片项目还会继续进行。其实让我坚定要把这个项目做下去的是梅林村村民。在三年多的时间里，我与村民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他们与我之间从此有了牵挂。

　　最后，我想给梅林村做个特别推荐，梅林村景美人美，欢迎大家到梅林村玩！

　　傅拥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