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雷(1908—1966) 是一位伟大的翻译家,他留给大家的印象,是一个严肃认真、不苟言笑、脾气暴躁的文人形象。其实,这并不能概括傅雷的全部。杨绛先生的回忆文章,写出了她心目中的傅雷形象,让我们了解到傅雷身上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在杨绛的笔下,傅雷也有不严肃的一面:“说起傅雷,总不免说到他的严肃。其实他并不是一味板着脸的人。我闭上眼,最先浮现在眼前的,却是个含笑的傅雷。他两手捧着个烟斗,待要放到嘴里去抽,又拿出来,眼里是笑,嘴边是笑,满脸是笑……他听着锺书说话,经常是这副笑容。傅雷只是不轻易笑,可是他笑的时候,好像在品尝自己的笑,觉得津津有味。”
当然,傅雷严肃的一面,杨绛是看到过的,而且不止一次看到。但在杨绛看来,傅雷的严肃只是针对自己的孩子们的:“傅雷的严肃是严肃到十分,表现了一个地道的傅雷。他自己可以笑,他的笑脸只许朋友看。在他的孩子面前,他是个不折不扣的严父。”杨绛在文章中还特别举了一个例子加以说明:有一回,一大帮客人在傅雷家客厅谈笑风生,聊着聊着,傅雷突然把客厅的门打开,只见小傅聪和小傅敏正躲在门外偷听,傅雷是不允许小孩子听大人谈话的,于是便大声呵斥他们,把哥俩赶跑了。傅雷回来后继续聊天,但没过多久,傅雷突然又把客厅的门打开了,发现那小哥俩又蹲在门外偷听,傅雷这回勃然大怒,对孩子发了很大的脾气。
由于傅雷的脾气比较古怪,所以朋友们轻易不敢跟他开玩笑,和他说话也都十分小心。但杨绛却记录了钱锺书和傅雷开的一次玩笑,说明傅雷并不是一个从来不让别人和他开玩笑的人:“也许锺书是唯一敢当众打趣他的人。他家另一位常客是陈西禾同志。一次锺书为某一件事打趣傅雷,西禾急得满面尴尬,直向锺书递眼色;事后他犹有余悸,怪锺书‘胡闹’。可是傅雷并没有发火,他带着几分不好意思,随着大家笑了,傅雷还是有幽默的。”
除了性情古怪之外,傅雷的固执也是出了名的,别人的话,他几乎从来听不进去,也从来不接受不同的观点。但杨绛却认为,傅雷是固而不执:“朋友们爱说傅雷固执,可是我也看到了他的固而不执,有时候竟是很随和的。他有事和锺书商量,尽管讨论得很热烈,他并不固执。他和周煦良同志合办《新语》,尽管这种事锺书毫无经验,他也不摈弃外行的意见。他有些朋友(包括我们俩)批评他不让阿聪进学校会使孩子脱离群众,不善适应社会。傅雷从谏如流,就把阿聪送入中学读书。锺书建议他临什么字帖,他就临什么字帖;锺书忽然发兴用草书抄笔记,他也高兴地学起十七帖来,并用草书抄稿子。”
傅雷的脾气大、很容易伤害到别人,但其实在心里,他对待朋友却是一片赤诚的,杨绛因此感慨道:“他对所有的朋友都一片至诚。但众多的朋友里,难免夹杂些不够朋友的人。误会、偏见、忌刻、骄矜,会造成人事上无数矛盾和倾轧。傅雷曾告诉我们:某某‘朋友’昨天还在他家吃饭,今天却在报纸上骂他。这种事不止一遭。傅雷讲起的时候,虽然眼睛里带些气愤,嘴角上挂着讥诮,总不免感叹人心叵测、世情险恶,觉得自己老实得可怜,孤弱得无以自慰。”
傅雷在翻译方面的认真,就不需多谈了,是人所共知的。在杨绛的笔下,傅雷就连称赞别人也是极其认真的,表现出了一个十足地道的傅雷: “有一次他称赞我的翻译。我不过偶尔翻译了一篇极短的散文,译得也并不好,所以我只当傅雷是照例敷衍,也照例谦逊一句,傅雷怫然忍耐了一分钟,然后沉着脸发作道:‘杨绛,你知道吗?我的称赞是不容易的。’我当时颇像顽童听到校长错误的称赞,既不敢笑,也不敢指出他的错误。可是我实在很感激他对一个刚试笔翻译的人如此认真看待。而且只有自己虚怀若谷,才会过高地估计别人。”
许多人都说傅雷太傲慢、不谦虚,其实,这种看法是片面的,杨绛认为:“傅雷从不自满……对工作认真,对自己就感到不满。他从没有自以为达到了他所悬的翻译标准。他曾自苦译笔呆滞,问我们怎样使译文生动活泼。他说熟读了老舍的小说,还是未能解决问题。我们以为熟读一家还不够,建议再多读几家。傅雷怅然,叹恨没有许多时间看书。有人爱说他狂傲,他们实在是没见到他虚心的一面。”的确,傅雷翻译出了那么多的经典之作,一个眼中无他人、傲慢不虚心的人,怎么可能取得这样辉煌的成就呢?
杨绛的回忆,让我们看到了另一个傅雷,让我们对傅雷有了更多的了解,当然也有了更多的敬意。人是复杂的,傅雷也是这样,既严肃又不乏幽默,既偏执又不固执……这就是一个真实的傅雷、一个有血有肉的傅雷。
(责任编辑:楚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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