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一把光阴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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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21-05-24 19:58
太姥爷去世了。
从省城昆明到这座边城,火车要走两三个小时,到的时候已是傍晚。“云南十八怪,火车没得汽车快”,但无奈没有汽车。省城欣欣向荣,而我的家乡已然凋零。这座边城我已经五年多没回来过了,太姥爷的脸也快要在光阴里模糊,与山下那座衰败的边城混为一体———我的故乡横躺在斑秃的山间, 掺着红土的混浊河水淌过老旧的城中心, 那里零落地亮着几盏俗气的霓虹灯,隐约能看见一片古朴的街区,被单调无趣的灰色楼房包围着。我家的祖宅就处在那片街区里,仿佛是一个尊严犹在的没落贵族的遗孤。
祖宅上挂着白色的幡儿, 做白事留下的烟气萦绕不散,但来悼念的人都已散去,街上空落冷清。光阴太沉重了,闭锁在厚实的门后,从门缝里只能窥见零星肤浅的影像: 太姥爷总穿着一身老旧的中山装,在祖宅门口独自默坐。他对旁人话很少,但难眠的夜里,我常能听见他在房间里自言自语: 他是在和已故的太姥说话,对太姥他似乎有说不尽的话。
一位抽抽搭搭的女眷为我开了门。院子里灯光昏暗,在渐起的暮色下,众多亲眷沉默地围坐,为这位刚刚故去的老人守夜。
我刚在属于“重外孙”的位置坐下,一个面生的亲戚便递给我一摞纸, 纸张斑黄发脆,看起来年代久远。他压低声音说:“你太姥爷留给你的,要你一定留好。老人家走前还在念叨这个事情。”
借着昏暗的灯光,我展开这摞纸。最上面是张宣纸,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赫然在目——— “滇军精锐劲旅冠中华”。记忆深处某扇尘封的门扉抖落了灰尘,在我面前开启,我手里握着的这摞纸似乎正是开启那扇门扉的钥匙。这是一摞信件,每一封的开头都是“兰芝吾爱”。兰芝是太姥的名字。信件的时间从中华民国二十九年到中华民国三十四年,正是太姥爷参加滇军的那几年。我能感受到手中这摞信件的分量,与那扇光阴之门一样沉重。
信,我是从后往前读的。头一封信里夹着一张报纸,头版头条印着“腾冲大捷”,太姥爷写信的笔迹兴奋得龙飞凤舞。第二封是腾冲鏖战时,于炮火中写下的,其中有诀别之语,更有一句令我心头一震的话:“我们必当守住腾冲,我必当有所作为,否则,人间何处不青山。”此刻,我终于理解了作风老派的太姥爷当年为什么会同意我离家, 男儿本就应该志在四方,于他而言是抗战报国,于我而言是闯出自己的天地……日期最早的一封信是在昆明巫家坝的军营集合时寄出的,一幅画面闪回般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年轻的太姥站在祖宅门口,双目含泪。在她对面是太姥爷,一身笔挺戎装,即将离家出征。他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欲言又止,军靴猛跺在地上,向爱人敬了个军礼,强忍着眷恋的泪水加入了行进的部队。“候战事胜利一日,方返团圆之乐,是我愿也……”太姥爷仿佛从八十年前伸出一只手, 轻轻拍打我的后背,原来这也是他想告诉我的: 离家是为了回家,这座边城也需要我们来建设。
读完信,天色已晚,万物静默着。家乡边城的夜空星光灿烂,群星狡黠地眨眼,光阴就在这亘古的视线下汇聚、散开,滚滚流动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