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留在这里,帮我做饭已经一周。他是做家务的南方人,很自觉那种,会第一时间去刷碗,台面会连带擦干净。打扫房间,更是每日签到一般要做的事。他是地上有根头发都看着有点别扭的处女座。我们做子女的,除了乐享其成,没有一点点耳濡目染的意思。所以家学这种事情,挺悬的,并不见得能影响人。我属于忽冷忽热型,如果哪天觉得受不了,就会彻底清理一通,比其他人下手都略狠一点。可以不歇气地连续打扫,死不罢休那种,也是有点 drama属性。大部分时间,是无所谓的,前几天因为打一只蚊子,我站在了一个五斗柜上,无意中瞥见了书柜顶上的那层灰,北京的灰太大了啊,但是从斗柜下来后,就没有了下文。不想当即去除那些障碍,因为它们还没有妨碍到我。
我们过得太懒散。每天有规律地吃点东西这种事都坚持不下来,这是我爸要留下的原因。他至少可以在这每天打一钵擂茶,这种饮料地球上坚持在喝的人大概只有1万。据说就是湖南一部分地区以及客家人在喝。我们的做法跟客家人的不一样,跟本省其他地方的也不一样,当然咯,肯定是好喝于其他地方的。但是制作出来也得半小时的时间,还挺费手劲的。我每天可以喝800ml。
早上我爸有时煮面条,有时头一天晚上用面包机预约做个吐司,然后打一钵擂茶。然后问有什么衣服需要洗的,今天想吃什么菜?他的菜做得一般,但也能吃。有时偏咸,我问他是不是左手放的盐—他有帕金森,已经有几年的病史,紧张时或者药效结束后左手会抖。
他就笑一下,表示get到了我的讽刺。自从他得了这个病,他整个人更加收敛起来,心里装满很重的包袱。我们之间没有什么长幼尊卑,他年轻时挺好看的,据说爱说笑话,但是我没有察觉到。我从前所知道的是,他是保守谨慎不想拂人面子的人,是愿意当副手甚于当领导的那类人,是帅却不会出轨、办事不轻浮的胆小的人。我后来看到他写的一本原创的笑话集,全是讽刺与幽默,大部分都不算好笑,好笑的段子,集中于一个主题:kiss。关于亲吻,他写了大概几十个笑话。那一瞬间,我才想到,这个人多么小心翼翼,只能悄悄地在笑话里释放天性。总的来说,他是陈旧、画风过时的人,在意别人的评价,希望事情做到皆大欢喜程度的好,从而获得信心,有了空闲再处理风趣需求的人,前半生一直处在多任务系统之下,跟一台面对一整间厨房脏盘子的洗碗机一样,很难展露一丝轻松。
如今,这个病让他脸变得僵硬,在人前需要藏起左手。没有生病前,如果他的内心装了80盏射灯,如今大概有160盏吧,密密麻麻分布其中,有时亮一半,有时全亮了,默默地烧得灼热。
“你别想那么多啊”这种句子,不管用。我也不能很好地展示循循善诱,只能顺从天性地奚落他绷紧的神经,这样气氛才不至于显得过于一本正经。有时有点效,有时又回到了原路。早上他跟我说,为什么得个这样的病,其他病还好一点。我说,比如呢?得个尿失禁怎样?他就又笑了一下,自己接茬说,晓平(一位需要透析的亲戚)那天也说自己为啥得个这样的病,得其他的还好一点。
吃过午饭后,我们去了一个三甲医院,那里的神经内科据说最好。耗用人品,朋友帮忙挂了一个特需,医生观察了他半小时,做了一系列测试,微调了一些药物,开了一些抗抑郁的药……感觉他对这趟流程有点满意,尤其对测试部分,当然,什么都比不过最后两位医生说的一句话,她们说他的情况在病人里已经算非常好的,别人比他严重多了。
晚上,他跟妈妈视频聊天,除了讲了基本情况,还加了一场戏。他说医生问他,您爱人唠叨吗?家属不能碎碎念太多。说完自己又笑了起来。我知道他这次的多任务处理到了讲个笑话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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