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政治地理与政治制度史上,遥领与虚封是一种延续时间颇长的特殊现象。“遥领者,不入版图之地,而别于国内他处设刺史、郡守以辖之也。虚封者,则仅有封爵而无实土之谓也。”通俗地讲,把不属于本国( 即本国政府不能行使行政权) 的地方,算作自己的,于自己国内设置该地地方长官如节度使、州牧、刺史、太守、县令等名义,对其地行使象征性的统治,是为“遥领”;以事实上不属于本国的土地,作为本国王侯等封爵的封土,是为“虚封”。虚封与遥领相同,也是象征性的统治。
遥领与虚封这样的现象,亘古及今,在中国历史上颇见其例。如《汉书·高帝纪》:“五年……诏曰:‘故衡山王吴芮与子二人、兄子一人,从百粤之兵,以佐诸侯,诛暴秦,有大功,诸侯立以为王。项羽侵夺之地,谓之番君。其以长沙、豫章、象郡、桂林、南海立番君芮为长沙王。’”其时“象郡、桂林、南海属尉佗,佗未降,遥虚夺以封芮耳”,即此三郡实为南越赵佗据有,对于吴芮来说,只是虚封而已。又《三国志·蜀书·先主传》注引《英雄记》:“建安三年春,布使人赍金欲诣河内买马,为备兵所钞。布由是遣中郎将高顺、北地太守张辽等攻备。”其时的吕布何来地处西北的北地郡?张辽遥领北地太守耳。
又《资治通鉴》卷291 显德元年:“以枢密副使王仁镐为永兴军节度使,以殿前都指挥使李重进领武信节度使,马军都指挥使樊爱能领武定节度使,步军都指挥使何徽领昭武节度使……北汉主自将兵三万,以义成节度使白从晖为行军都部署,武宁节度使张元徽为前锋都指挥使,与契丹自团柏南趣潞州。”此后周的武信、武定、昭武三节度使,北汉的义成、武宁二节度使,正如元胡三省所注:“武信军,遂州;武定军,洋州;昭武军,利州;三镇皆属蜀,李重进等遥领也……义成军,滑州;武宁军,徐州;皆属周。白从晖等亦遥领。”其时的南方政权也是这样,如杨吴有昭武节度使杨濛、宣武节度使卢文进、忠武节度使王令谋等,而昭武军利州时属后蜀,宣武军汴州、忠武军许州时属后晋,诸人所领,自然也是遥领。然则五代十国时,“列国自相署置多此类”。
遥领、虚封的存在,根本有异于治民之官必莅其地、受封之君必有疆土的周汉常制,也极大地打破了依据政区的设置划定疆域范围的基本原理。本来,疆域与政区就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完全意义上的疆域,是设置了政区的地域;政区的置废,也往往代表了疆域的得失。然而,遥领、虚封所涉的政区,却是特定政权并不拥有的地域空间,这就造成了认识的混淆。即以上引史料为例,很容易得出汉高祖五年( 前 202 年) 有象、桂林、南海三郡之地与后周显德元年(954 年) 有遂、洋、利三州之地的推论。但是事实上,这样的推论却是错误的。
相对而言,起自东汉末年的分裂动荡的魏晋南北朝时期,遥领与虚封又最为盛行与复杂,并给予后世以广泛、深远的“历史记忆”,而其所导致的各别政权的疆域误判情况也尤为严重。略举两例:或以为蜀汉有交州,《三国志·蜀书·李恢传》中“以恢为庲降都督,使持节领交州刺史”即为证据。然考李恢领交州时,“住平夷县”,平夷为牂柯郡属县,若其时蜀汉果有交州,岂能设治于益州牂柯郡境内?所以蜀汉虽有交州之名,交州实土却属吴不属汉。又如襄阳郡的设立时间,《宋书·州郡志》:“襄阳公相,魏武帝平荆州,分南郡编以北及南阳之山都立,属荆州。鱼豢云,魏文帝立。”到底是魏武帝曹操所立还是魏文帝曹丕所立?唐官修《晋书·地理志》荆州条、北宋乐史《太平寰宇记》卷145 引《荆州图副》都云汉献帝建安十三年(208 年) 曹操立,而三国魏人、《魏略》的作者鱼豢却说曹丕立。按照一般的理解,鱼豢之说在前,当从;但据《三国志·蜀书·关羽传》,208 年赤壁战后,“曹公引军退归。先主收江南诸郡,乃封拜元勋,以羽为襄阳太守、荡寇将军,驻江北”。当时刘备并无襄阳之地,所以关羽的襄阳太守是遥领性质,而这又证明了曹操统下的襄阳郡之存在是肯定的,故鱼豢之说不确。
当然,我们关注魏晋南北朝的遥领与虚封问题,并不仅仅考虑到明了这方面的情况,有助于对相关之疆域范围的划定与政区虚实的判断;更重要的是,其时遥领与虚封的政治文化背景及其象征性,在中国历史上极具典型代表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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