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瑞祥 内敛的生命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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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22-01-24 19:05
重复劳作
自2003年从西安美术学院毕业以来,邱瑞祥就一直在过着一种半隐匿的生活。在新世纪的头10年里,他很少展出他的画,也极少谈论他的画,甚至基本上很少有人有机会看到他的作品。
他基本上在工作室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极少社交,深居简出,只是日复一日地在画作之间移动、观察、检视,察觉可以改进或发展的微小细节。直到2010年,他才经艺术家葛蔼力的介绍,北京798艺术区的方音画廊举办了第一个个展“无题”。
邱瑞祥将他的创作方式称为重复劳作,这一方式在艺术史上也并不鲜见,但邱瑞祥的重复并非一种观念上的实践,而是非常纯粹的日常工作方式,并没有很强的目的性。这种重复把他推向一种“极端”,在探测单调与枯燥的底线中,实现一种类似修行一般的自我隔离,从而在日复一日中得到让画面自然生长的纯粹体验。对于邱瑞祥自己来说,一幅画完成和未完成的界限是模糊的,当自己不再想继续画的时候,便停止。对他来说,绘画是自发性的行为,而他也正是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渴望获取变化的力量。
身体经验
邱瑞祥作品的主题通常都是人物与身体,“身体经验”对于邱瑞祥来说是在绘画行为中无处不在的,这有关于普世层面的身体,也有关于此刻肉身参与的方面,还关乎于想象力与感知。在早期的作品中,邱瑞祥作品中的人物并没有占据画面大部分的位置,画面的剩余部分,被晦暗、均匀及静止的大片深色扁平底面所占据,薄而硬,它们拥有一种空间构建的功能,但它们并没有位于人物的底部、下方,或其他地方,而是营造了一种类似于包裹、围绕式的氛围感。蓝灰、灰白、冷茜素红组成了粗砺厚重的暗调,这是邱瑞祥一贯的背景颜色,在几年间,因为反复地涂抹、覆盖、叠压而形成了无法辨别的混沌状态。细细观察起来,会发现背景和人物之间还存在一种类似于剧场的灯光,让人想起伦勃朗的古典画。
“那些人就像从地面上生长出来的一样,很朦胧的,但同时身体又对地面形成压力,在人物和环境之间产生了较强的紧张感。”邱瑞祥画中的人物仿佛被来自周围环境的看不见的压力所笼罩着,呈现出紧张互相作用的姿态。
感觉形象
从旧作《无题》(2008)到新画《无题》(2019-2020),邱瑞祥的人物在画面中的比例逐步放大,直到几近填满画面。而与其说是人物,不如说他们变成了一种没有清晰面孔,没有明确身份指向,模糊一团的“感觉形象”。他们并不具备任何鲜明的特征——尽管他们中的一些看似穿着民族或者传统服装,但仍然抹去了所有明确的身份信息。绘画中的身体更像是推动形象生成的内部,而为了完全切断这种形象与再现之间的联系,邱瑞祥有大量的绘画作品都命名为《无题》。
这种模糊的感觉形象,不禁让人联想到梵高最早期的习作——《海边的渔夫》,一幅被认为是早期未完成的习作,因为人物并没有五官,身体的描绘也很概括。初看邱瑞祥的绘画,也会有同样的感受,人物可能是寥寥数笔塑造的,简约有力,不拘泥于细节的描绘。事实上,邱瑞祥在创作中更经常使用刮刀而非画笔,因此笔触变得更“概括”,而深色颜料的堆积又自然而然地赋予了画面厚重感。
邱瑞祥的“感觉形象”描绘的并不是脱离人本身的抽象精神体,尽管这些感觉形象模糊,没有面孔作为表情的载体,但仍然能够感觉到画面中人物的情绪,在悬挂、支撑、各种状态下挣扎与迷惘的思考,以及那些从晦暗底色中蔓延开来的孤独感。在画面中能感知到的情绪是一部分,但更为重要的那部分是画面中呈现出作用于那些人物的无形力量。就如德国艺术家保罗·克莱所说,艺术不是“为了再现可见的事物,而是让某些东西变成可见的”。邱瑞祥的绘画,企图让不可见的力量变成可见,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他对人存在的本质探索、思考的一种呈现,在负担、挣扎、压力之下的人物呈现出不合逻辑的身体形态与结构,犹如爱德华·蒙克的呐喊一般,嘶喊扭曲模糊了整个场景,整个场景仿佛在受到一种难以察觉的力量的折磨,这种力量甚至超出痛苦和感官感觉。而邱瑞祥的创作,展现出了难以察觉的外部力量,以及人与这种力量进行的对抗。我们常常痛感生活的艰辛与沉重,感受到负担与压力,无论是身处高位还是泛泛之辈,这些无形的力量都存在着,往往迫使我们屈服,压得我们崩塌了,沉默了,将我们钉死在地上,可那又怎样呢?正是拥有了这些来自外部的力量,我们内部的生命力量才可以得到爆发,与之抗衡,因为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这些力在相互作用下,在来回的挤压和撕扯中,推动生命向前运动,使活着变成了一件更加真切的事情。而邱瑞祥,用过去的20年所试图呈现的,便是这样一种极其内敛的生命力量。
当绘画成为一个器官
“Humble God”,这是施展回国之后的第二次个展,对于这位生于80末的年轻艺术家来说,这样的进程显然不算太快。他在很小的时候便有着一种笃信自己将会成为艺术家的信念,并且在成长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把“成为画家”当成一种信仰来追逐,从罗马美术学院到德国杜塞尔多夫,他从未停止追逐的脚步。但在回国之后,他忽然停笔了一阵子,最终意识到,他与绘画的关系改变了,从追逐到依赖,变成证明自己存在的一种本能,变成了身体上的一个器官。从那一刻开始,他必须创作下去。
对施展来说,绘画的过程并不是在创造灵感,而更像是在创造捕捉灵感的陷阱。随着绘画技艺的娴熟,会变成熟练的猎人,愈发敏感地感知到在什么地方会有美妙的事情发生,那更像是一个即兴演奏的过程,所有的念头积累到恰到好处的时机,大的结构与框架已经布下,只需静待灵感喷薄的那一刻,演奏就开始了。他用颜料肆意挥洒、实践、破坏、依赖直觉与身体行为,去完成画面最精华的部分。
溢出的色块
“绘画虽然古老,但它让我着迷的地方,是它能够兼容传统和现在所发生的事情,不断吸纳并且生发出新的视觉体验。”施展的绘画具有一种音乐性,像是迷幻的电子乐,无论是极满的似乎要溢出的画面,还是色彩饱和、对比鲜明的颜色,都极具实验性。在德国杜塞尔多夫留学期间,施展有更多机会沉浸在他喜欢的电子音乐上,从发电站乐团到Botticelli baby,逐渐,那些抽象的音符通感成为一些意味不明的画面。在德国,他结识了街头艺术家Ferdinand,从高速公路到废弃建筑,一起涂鸦喷绘。施展从一开始抵触鲜亮霓虹涂鸦色彩的廉价感,到后来将鲜明、高饱和度的颜色融入绘画当中,这不仅是在技法上的一次突破,也是他为自己寻找到了一个情绪的出口。在过去10年漫长时间的体制内传统绘画教育中,他的画面构成与色彩都是情绪消极、情感压抑的,而德国成为了一个转折点,完成了施展一次个人风格的重大转变,让以往的消极情绪得以在色彩中爆发,变为一种充满叛逆、荒诞、讽刺感力量的画面。
施展的用色具有野兽派的气质,受到德国表现主义的影响,大胆鲜艳,同时又具有一些千禧年游戏的颜色特质,比如在《蛋糕人》《闸门》《谦逊的上帝》中反复出现的一个高饱和度的溢出色块,就像是地质学上地质构造图一般的用色。这块用模型漆喷涂上去的色块破坏掉了油画整体原有的笔触和质感,借此,施展完成了两个方向上的探索——专注打破传统的图像视觉,利用新的材质创造出新的体验,以及在情绪的表达上,他将这一块比喻成“伤疤”,具有一种热量,一种溶解或者消解绘画经验的能量。
无论是照片,或是电影,或是生活中的一些片段,都像碎片一样被施展所捕捉,保留在潜意识中,逐渐在创作中无意识地释放。影像作用于大脑,通过大脑发生作用,依靠既有的经验,传递直观的信息。绘画是与感觉相关的可感形式,它即刻作用于属于肉体的神经系统。绘画能直接地传递一种感觉,很多时候并不需要大脑的逻辑介入,身体的感官已经给出了最直接的反映。作为观者,通过进入绘画而体验感觉,通过接近感知和被感知的统一而体验感觉。感觉就在身体之内,而感觉也正是被绘制出来的东西,那不是一种对既有世界的再现和再创作,而是直观地邀请观者进入创作者的世界来体验。正如施展在绘画中经常呈现的日常事物一样,榨汁机、龙虾、汉堡、雪糕,这些事物是观者已有认知、非常熟悉的东西。观者对事物本身也有着自己的理解,但再次通过施展的私人视角进入,用真实回归神经系统的剧烈方式,获得非日常的体验。
异化怪兽与荒诞时代
施展用大量的时间观察身边的人,观察他们的表情和情绪,观察他们所相信的东西。到目前为止,他的结论停留在“我不认识任何一个人,他的精神状态是十分健全,十分健康的。大部分的人,都会用社会附加给他们的比较完美的标准去表演,表演也许是不自觉的,真实的想法也无从展示。但当我看进他们的内心深处,那里都隐藏着怪兽。”
施展作品中所呈现的人物都让人联想起卡夫卡的《变形记》中的主人公,一位在物质生活极其丰裕、人情却淡薄如纱的时代里,被社会挤压变形成甲虫的年轻人。他的画作中充满着各种变异的男人,拥有着或是豹子,或是异形,或是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兽头颅。他们还拥有着相对正常状态的身体,或在沙发上,或在浴缸中。但精神却通过头部的诡异器官形成的出口逃逸出去了,整个画面呈现出一种矛盾无法被化解的荒诞。
他试图呈现我们所生活时代的异化与荒诞,人类对存在的定义似乎与以前——在虚拟世界被开发出来以前——有所不同。人类被科技的发展所裹挟,被社交媒体所支配;越来越多的朋友似乎只是存在于虚拟世界中,拥有社交媒体账号的数字虚拟人的出现则彻底模糊了存在的边界;而元宇宙将要引导人类走向一个极为困惑的未来,试图将人类的脑袋放到机器里,享受无限的娱乐,变成“缸中之脑”。这些强烈的“存在性焦虑”,其实一直在叩问着每个人关于我们存在的本质:我们到底是谁,而我们又要去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