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地旅行的人文观察
之前去过藏区几次我都未能留意到木碗,直到这次自驾游,因为生活观念和价值观的转换,我们开始从日常风景式的旅游转向关注传统手工艺、工业化对在地生活的影响。在藏地旅居大半个月,我们入住到传统藏族同胞的家里,在近距离生活中观察着普通藏族人家的生活日常、生活用具,去到不同的县城、小镇的集市和日用品店。
我们发现随着公路建设、经济发展、工业化对于藏区影响越来越大,很多日常用品被工业化生产的商品所代替。在藏区县城或镇上藏民日用品店看到的大部分手工用具,在许多商店已经看不到了,不过市场上依然可常见到木碗、糌粑盒等手工器物。
第一次真正注意到木碗是在川西塔公草原。我们因问路恰巧遇见了牧民扎西,晚上入住了他的家。扎西和妻子羊宗育有一儿一女,养了200头牦牛,夏天在山上的夏牧场,冬天在山下的冬牧场,一家人还是过着传统高原游牧生活。晚餐时,我们注意到他们女儿使用的木碗。轻便、不怕摔的木碗不会烫手,很适合小朋友使用。
后来,在去木里的路上,有一个藏族爷爷搭了我们的车顺路回家,因为了解到爷爷家还是70多年前的传统藏式民居,我们便去参观了爷爷家。一进屋,爷爷就热起了馕、煮起酥油茶招待我们,家里也有很多木碗、糌粑盒。爷爷说他们很喜欢木头,家里所有柜子都是请云南剑川的木匠打造的。
在过去,木碗是身份等级的区分标志。珍贵木材制成的木碗常用金属包边,家境殷实的人家用金银包边,普通百姓则用铜等廉价易得的金属。现在随着社会生产力的发展,镶金、银、珠宝的木碗已进入平常人家。爷爷家就有银包边和中间镶嵌着金的木碗。
在普通藏族人民家,我们可以看到木碗一方面作为盛放酥油茶和糌粑的器物,连接着人民的胃与食物;另一方面则作为一种象征符号,连接着藏区各民族与地方性文化。
一生只用一个木碗
制作木碗的木质以树瘤为上,且是树的根瘤,用长在崖上树根瘤制作的碗被视为碗中的精品,不需要用金银镶嵌,亦远优于珠宝镶嵌的其他木碗。藏人通常说“根瘤碗千匹马不换”。珍贵的木碗父传子,一代代相传成为传家宝。人们视碗为一生中亲密的伙伴、灵魂的“伴侣”。
藏族木碗按使用者身份类型分为世俗碗和和尚碗,按性别分为男人碗和女人碗。碗的造型不同,出自的地区也有所不同。藏族木碗,人们看重的是木的纹路,一个具有好看纹路的木碗像佛教的祥瑞图案一样,被认为是吉祥的象征。
传统的木碗纹案有水纹、云纹、仙草纹、火焰纹等,碗壁上的花纹越多,色彩越明晰,而与此相应的祥瑞、福报和好运也就越多。如带有火焰纹的木碗被认为是“一种天然生成的福相”,也是木碗中最为珍贵难得的。
藏族人一生只用一个木碗”,不过在人生重要节点木碗也会“换代升级”。童年时代使用的木碗容量小,成年时会换成大碗;结婚迈入人生新阶段,要更换崭新的木碗;选择脱离世俗生活成为僧人,要更换制式完全不同的木碗。
当儿女各立门户后,若儿子和儿媳一同前往男方父母家时,儿子仍用他以前的木碗,儿媳没有,给她的碗则是临时用碗,即我们现在的瓷碗。反之,若男方到女方父母家时亦然。“木碗”不仅把家人和家人区隔开来,也把自家人和外来人区分开来,家中如有客人到来也不可使用主人的木碗,而是使用其他材质的碗。
木碗对于藏族人而言是生活和情感的依托,沉淀着藏族游牧生活方式所产生的文化。在藏区,有一首民歌这样唱:“带着情人吧,害羞;丢下情人吧,心焦。情人如若是木碗,藏在怀里该多好”。
探访“木碗村”
因为了解到木碗的故事,在香格里拉时我们特意去探访了上桥头村。这里是香格里拉有名的“木碗村”。
上桥头村位于香格里拉县西北部,是古代茶马古道的要冲。现在有国道线与香维线通过乡境,滇、川两省在此交汇,是香格里拉县的北大门。上桥头村发展成为“木碗村”既有很强的区位优势,也因为金沙江支流岗曲河穿流而过,四周高山峡谷,不适于发展农牧业。特殊的历史与地理因素促使上桥头村村民不断探索其安身立命的生计方式,也成就了上桥头村那不平凡的木碗制作历史。
据载,在云南迪庆尼西乡上桥头村,传统的藏式木碗制造历史已有300多年,生产有木碗、糌把盒、酥油筒、茶杯、碗碟等不同器具。由于制作木碗的技艺精湛,产品精美,上桥头村民制作木碗的传统手工艺在藏区历史上很有名气,当年茶马古道上运往西藏、青海、四川等地的货物中就有上桥头村的木碗,曾经在茶马古道的交易中大受欢迎。
我们跟着导航去到上桥头村,却发现村庄里的房子都没人居住,有几栋房子有一些裂痕,猜想可能是因为地质灾害搬迁了。返回路口桥边的店了解到2013年迪庆州香格里拉市曾发生过地震,因为房屋受损,在政府的扶持下,整村搬迁到了更宽阔的山谷中,家家住上了新民居,上桥头村改名为“幸福村”。
幸福桥桥墩旁有一个木碗世家,过去茶马古道的马帮将上桥头村的木碗运往昌都销售,驮子里就有他家做的碗。家里二楼大厅里堆满了各种木碗、木盆、木器皿,没上漆的还是本色,上了漆的发亮诱人,据说木碗上的土漆是他家秘方加工制成,能让木器几十年光亮如新。手工土漆水碗也是村里的主要经济来源。
在新村,村民都住进了新民居,整齐划一,却也少了一些原来自然村错落有致的多样性。了解到目前村里还有几家生产木碗的家庭式作坊,保留了以往的木碗加工流程。每一个藏民家的院子、房子都可以作为加工地,但是现在木碗产业因为多种因素而没落,当年“木碗村”人来人往的场面已不复存在了。
从上桥头村的木碗手艺兴起到现在慢慢没落的历史脉络中,可以看到不同时代下,村庄和人们曾经历的事情和正在发生的变化。但无论如何变迁,只要藏族人家还喝酥油茶,木碗还是要用,保留在木碗里的文化内涵也会继续传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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