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场

　　美国艺术家巴里·安德伍德一直致力于对环境与光线的思考，其创作实践站在置景摄影、大地艺术和极简主义雕塑的交叉点。他受20世纪60年代兴起的极简主义艺术的影响，将索尔·勒维特（Sol LeWitt）、丹·弗拉文（Dan Flavin）等人的雕塑与装置语言带入了其在摄影领域的探索中。他预先选择具有一定社会文化背景的风景点，然后在自然环境中摆置发光装置，并通过长时间曝光进行拍摄。这些形状、线条、对比极强的色彩组合通过电光线或LED灯在风景中悬浮，人造景观被凭空建构于荒野，他试图以这种直接但又超出日常视觉经验的方式阐明人类对自然的干预。

　　照片里，这些光的雕塑与背景中静谧的环境相交，但又形成平衡的构图，以近乎超现实的场景吸引观众进入。但艺术家认为在这种极富风格化的视觉效果之下，隐藏的却是对风景的主观判断与干扰。电影般的人造霓虹入侵了符合传统美学要求的风光。而当观众开始反思这样的观感来自数种视觉经验的叠加之时，就会发现这些作品一方面表现出人造物与风景结合时的美学诱惑，同时又在证明自然环境在人类活动面前的弱势地位。

　　人们通常第一时间被你作品的视觉效果所吸引，但其实你的作品与生态环境，乃至当地的历史都有联系。是否可以和我们阐述一下你的创作过程？

　　我的照片都是夜晚在特定的风景中拍摄的长曝光图像。在计划一个项目的过程中，我会先用一定的时间研究一个环境，然后再制作临时装置和拍摄照片。当你真正地站在一个特定的地点几个小时或几天，你才可以发现其中隐藏的信息。在我艺术创作的早期，我意识到在一个特定的地方花时间可以揭示许多东西，如果你只是简单地经过那个地方，你就不能看到或理解其中的复杂性。这些线索的存在隐喻与证明着这个地方在一个时代或是许多年间的变化。

　　艺术家驻地是我早期创作实践的一个关键部分。他们给我提供了来到北美各地不同环境学习和创作的时间与机会。我的第一次驻留是在加拿大阿尔伯塔省的班夫（Banff）艺术中心。那片风景至今萦绕着我的脑海。该中心，以及班夫镇都在环境方面具有前瞻性。在那里，我开始阅读约翰·缪尔 (John Muir)的哲学和大卫·铃木（David Suzuki）的科普著作。在构思作品时，我开始更多地反思污染、土地使用和特定地点的气候变化问题。也是因此，我开始思考创造特定场域装置以及制作摄影作品的新方法。在我的许多作品中，有一些环境破坏已经发生在此的暗示，尽管具体的叙述方法仍然难以很好地被把握。自这次第一次驻留后，我继续依靠艺术家驻留的机会，在美国西部、东海岸和中西部人类居住地与荒野相邻的地区进行装置创作和拍摄。我在这些地方的经历也进一步推进了我对土地使用、水权和本地动植物栖息地的关注。

　　你作品中抽象的人造光源与风景的结合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大地艺术（Land art）与极简主义（Minimalism）。你是如何思考他们的，他们又是从何时开始影响到你的创作的？大约在1999年至2000年的某个时候，我的工作开始受到大地艺术的影响并发生转变，并在 2001年的冬天开始尝试“光绘”。

　　我在创作一张照片的过程中着重于形状、线条、光线、几何，特别是颜色的构建，我把平坦但粗粝的颜色（光线）强加到一个地方，通过人造光与环境背景的对比，显现出自然环境本身在视觉与色调上的丰富和广泛。极简的几何形状阻碍了那些自然中的有机元素，表现出人类对景观近乎扰乱的改造，并据此隐喻人们主观划分与判断何为风景，将他们的意志强加于自然环境。

　　你一直在强调人与自然的关系，所以促成你照片中美学风格的并不是直观的美学想象，而是问题意识。

　　对地方生态和社会历史的好奇心驱使着我的工作。我不断思考关于土地的使用问题和对景观的阐释。我尤其对那些依据我们的文化规范而被创造的景观感兴趣，这些景观关涉到人们如何使用和滥用风景，以及风景如何被规划、被考察。我的尝试并不是以一种沉重的方式来描绘环境问题，而是在风景的艺术历史背景下工作的，无论是光绘、大地艺术，还是电影，风景都允诺了这些媒介一种特定类型的叙事。 每张照片都是我对自然的直接接触和历史研究所产生的一种对话。这些照片试图创造一种诗意的姿态，包括崇高，以及人类与自然力量的对峙。

　　在夜晚，相机确能帮我们看到自然环境中一些眼睛把握不到的东西，这是你选择在夜晚创作的原因吗？

　　在夜间拍摄时，通过相机打开的快门，光线在胶片或数字传感器上缓慢积累，我更好地感知到环境中存在的光污染。在弱光条件下，我对照片中不同色温光线的混合有着更多控制的空间。

　　其实刚看到你的作品时，我曾以为那些图案是由后期制作加入预先拍好的风景照片之中的。因为如果实地拍摄的话那会需要花费极大的力气与相当复杂的流程。你如何看待到实地拍摄的意义，以及如何看待数字图像？

　　对我来说，拍摄实物或装置是很重要的。这是一种对创作过程的享受，那些协助我的人，被我邀请站在我身边陪我一起拍摄，或者只是碰巧在路过该地的人们，这些装置与景观都会给他们带来不同寻常的感悟与体验。而如果以数字的方式工作，对我来说图像就仅仅只是变成了属于我自己的一个平面。且在拍摄后，以胶片或纸张的方式将图像呈现出来，在视觉上会赋予图像本身更丰富的内容，给予我们的观察更大的敏感度。

　　你认为对于当代摄影而言，视觉吸引力仍是构成摄影作品的关键部分吗？

　　视觉吸引力（美或对崇高的审美）是一个用来吸引观众进入作品，并让他们在艺术作品上停留更长时间的工具、手段或策略。例如，塞巴斯蒂安·萨尔加多（Sebastián Ribeiro Salgado）的一些照片有着令人恐惧的主题，然而，他用摄影的方式创造出一个高度审美化的图像，人们发现很难移开目光，它迫使观众继续观看悲伤、恐怖甚至犯罪。美只有在有助于作品概念的基础上才能真正发挥作用。当然也存在另一种情况，如果观众抱着对现实主义的期待去观看，一个高度审美化的图像出现可能会使他感到厌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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