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是一把刀

　　惊闻噩耗，外公去世，我在大洋彼岸，加之新冠疫情行动受限，只能对着吊唁的视频，鞠躬叩拜。我打电话给外婆，说出自己的愧疚之情，也请外婆节哀顺变。

　　外婆八十岁了，头发花白。外公过世后，她守在村上，楼上楼下，拥有几百平方的冷清。儿女们有出息，住在城里，外婆只是偶尔去住住。后来，外婆决定哪儿也不去了，就一个人守着根据地。

　　外婆存有我的号码，夸我最好，愿听她唠叨。她告诉我，家里跑来了一条狗。那狗很可爱：一身黑毛，油光发亮，眼睛炯炯有神，四肢矫健。陌生人到来，它勇猛地窜上去，汪汪大叫，不轨者被吓得魂飞魄散，外婆给狗取名“赛虎”。其实，更多的时候，赛虎是一条乖乖狗，陪着外婆，逗她开心。

　　赛虎成了我和外婆的纽带，我们经常电话联系。她说得仔仔细细，我听得认认真真。

　　周末是外婆最高兴的日子，她和赛虎来到村口盼望儿女们的归来。外婆去村口，要穿上蓝底白花的外套，用梳子把灰白的头发梳整齐，有时她还用梳子帮赛虎把毛发理理。去时走得快，外婆腰杆子自然伸直，目光盯着前方。赛虎也高高兴兴，竖着尾巴蹦蹦跳跳。有时落日下山，也无人归来，外婆就一下子矮了许多，腰弓得像虾，和赛虎的距离更近，他们的躯体与大地平行着。

　　外婆怕赛虎看不起她，怕它“狗眼看人低”，就自豪地告诉它：她大女儿是县医院院长，儿子是组织部部长，大孙女小云是学生会主席…… 总之，大家工作学习都很忙，不像乡下老太婆闲得发慌。说着说着，外婆就高兴起来了。脸色虽然苍白，但偶有一朵朵红云闪过。

　　到家，寂寞是一把刀，院子里过于冷清。无聊之至，他们学会了逗乐。一次，外婆拿着小云用过的呼啦圈发呆，赛虎就轻快地从里面跳过去。外婆回过神来，叫它再跳一次，它就再跳一次。有时外婆拿着呼啦圈，让它跳五次，它就跳五次。不多不少！外婆惊叹赛虎能够听懂人话。从此，他们常配合着演出。外婆家院子里人来人往，充满着快乐的空气……

　　外婆喜欢坐在矮凳上，便于搂着赛虎。他们还做着快乐的游戏，外婆同时伸出左右手，让它猜猜哪个手里有火腿肠。猜中了，就奖励它吃。凭着狗的嗅觉，绝对不会错的。全对，有时也无趣。赛虎就故意错一下，这时外婆就笑着骂道：赛虎，你是笨狗。

　　多年未见的亲戚都来了，有人是看老太太，更多的人是来看赛虎。来者是客，外婆好客，有时还想杀一只土鸡。一天，外婆怎么也抓不到红公鸡。关键时刻，赛虎挺身而出，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前面爪子一伸，瞬间把那红公鸡按在地上，这可把外婆高兴坏了。

　　上个周末，外婆激动地打电话给儿子，意思是乡下无疫情，还有一条神奇的狗。想让儿子一家回来看看。果然，周日的上午部长一家三口回来了，赛虎是尽力而为：钻呼啦圈，小云说几下，它就钻几下；小云说抓哪只鸡，它就抓哪只鸡；小云扔什么，它就捡回来；小云藏什么，它就找出什么……外婆夸赛虎给力，部长一家也说真开了眼，天下竟有如此聪明的狗。

　　但赛虎得意忘形，祸从口出。儿孙们高兴，外婆更高兴，眼水都笑出来了。外婆拿出火腿肠，往赛虎嘴里塞。赛虎甚是得意，咬着美食。可是不小心，竟然把外婆的手咬破了，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赛虎吓坏了，它不是故意的。小云也吓坏了，说赛虎是一条疯狗，竟然咬她的奶奶。部长电话通知院长，安排护士来注射狂犬疫苗；部长夫人说，多亏没有咬到小云。外婆却哈哈大笑，说狗儿不小心咬了一口，流点血没关系。部长挺着肚子，和身边的本家刘麻子耳语了几句。落日熔金，残阳似血。外婆怎么也想不到，赛虎竟然被刘麻子活活勒死了。

　　外婆哭得死去活来，口口声声“还我狗命”。这是我和外婆最后的交流。不久母亲来电，说外婆也过世了。无论如何，我要回家奔丧。在异国他乡，是外婆和赛虎的故事陪伴了我。

　　到了乡下，外婆的邻居告诉我，外婆绝对没有一条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