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府古村的延续和新生

  “广府”演化自明清时期“广州府” 概念,其地域的大致范围以珠江三角洲为中心,其民系以粤方言为母语。广府古村落则以梳式布局、三间两廊式的民居形式和镬耳山墙为主要特点。尽管广府民系是岭南文化的第一大民系,但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以华南理工大学建筑系教授陆元鼎为代表的一批学者开始对岭南民居进行学术调研之初,广府民居既没有得到和客家民居同样多的学术关注,又不像潮汕民居有闽方言地区的福建民居佐以研究。

  过去的四十年间,珠江三角洲的城市发展和乡村建设态势迅猛,从某种程度上说,这股势头也“冲散”了广府地区传统民居的原有格局。“将古村落作为一个整体进行传承和保护,大概是近十年才渐渐引起重视。作为一个整体的古村落在城市高速发展带来的大拆大建中几乎已经不复存在。即使有部分古建筑以文物的形式留存,但古村的格局和肌理往往已是面目全非。”钟爱拍摄岭南古村落的摄影师刘晶告诉我。

  刘晶对岭南古村落的执著始于2017年的一次无人机试飞,在广州增城区钟楼村,当他第一次从空中视角看到保存得如此完整的广府梳式布局时,他的内心深受震撼。但在拍摄了广州几个比较知名的古村之后,他发现有很多古村落甚至在全网都找不到一张清晰的照片,“我突然觉得相比之前拍摄的广州塔这样的热门城市风光,古村落无疑是一个更缺少也更需要关注的领域。”于是,刘晶寻访古村落的地图从广州扩大至整个岭南地区,他拍摄过近百个古村落,最初每遇见一个全新类型的古村落带给他的感官震撼渐渐弱化,但是拍摄完成时的获得感以及拍摄到自己喜欢的画面时的喜悦,却丝毫没有减少。

  在刘晶拍摄过的广府古村落中,佛山的大旗头村和清远的上岳村是让他格外喜爱的,这两个村落都有着大片的富有视觉冲击力的镬耳大屋。大旗头村是典型的梳式布局,而且非常讲究寓意,以村头文塔为笔,村前池塘为墨,祠堂前阳埕为纸,塔下方石为砚,组成了一幅“文房四宝”的人文景观。上岳村生活的是宋朝理学名家朱熹的后人,虽然都是镬耳大屋,但却融合了广府古村和客家围屋的设计和布局。

  在广府古村落中,一树、一池、一祠、一庙都不仅仅是一处场所或一种景观,它们共同承载和维系的是这片土地的“文化记忆”。“大部分广府古村落,都可以追溯到宋元以来珠玑巷的南迁氏族,人们不仅带来了中原的生产、生活方式,在许多建筑形式和特点,不管是宏观的布局、还是局部的细节,都可以看出北方传统建筑风格在岭南地区的演变。”刘晶提到广府三间两廊式民居源于北方的合院式民居,又因岭南的湿热气候和多山地貌而有了更阴凉通风、紧凑密集的构造;“狮子们”在北方建筑中威严地守门镇宅,到了岭南,纷纷跃上了屋顶垂脊嬉闹。坐落于梳式布局前排的宗祠是古村落的精神核心,时至今日,宗祠仍维系着广东地区的强烈宗族观念,随着时代的发展,宗祠成为了当代人追溯家族历史兴衰、势力消长的凭证。

  在远离城市、根植于乡土的古村落里,我们仍然有机会看到这样的场景:每逢盛事与节庆,祠堂与其前方的禾坪、水塘、塘边与村落年纪相仿的大榕树构成的空旷地带,依然是宗族成员进行群体活动的公共场所,龙舟、庙会、醒狮、飘色等传承数百上千年的民间传统风俗文化,也在这个特定的场所空间中得到发扬。如刘晶所说:“保存比较完整的古村落往往是在相对偏僻和落后的地区。在那里,或许还保存着一些相对传统的生产、生活方式。一如在广州市增城区的何屋村,夏收时节还能看见村民们在祠堂前的空地上晒稻谷,而在地处广州珠江新城CBD核心区的猎德村,村民们能沿袭的就只有在端午时划龙舟这样的 ‘土豪运动’了。”

  在刘晶看来,古村落就是城市的乡愁和传统文化的根基。 “对于生活在城市中的大部分人来说,位于城市边缘的古村落意味着新鲜的空气和古朴的建筑,而它们所承载的文化价值,却往往被忽视了。如果把城市文化看作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那么这棵大树的根基,恰好在一个个散落乡间的古村落之中。”

  随着越来越多的的古村落得到修缮和维护,其承载的传统文化也得到发掘和弘扬,但刘晶也因自己在“岭南古村行”的所见所感而关注到了一众古村落所面临的现实困境——当前城市化大背景下村民外迁所带来的古村空心化,他不禁感慨道:“没有了人,古村落也失去了生命。一方面导致古民居的闲置和荒废,古村落整体格局和肌理的消失,另一方面是传统文化及村落生态的消亡。所以,如何让古村真正地活起来,仍然任重而道远。”

  Q:岭南古村落的几种分支之间有哪些比较显著的不同点?

  A:岭南的古村落大体上可以分为广府、潮汕、客家三大流派。广府古村落主要的特点是梳式布局、三间两廊式的民居形式和镬耳山墙,主要分布在珠三角和粤西地区。潮汕古村落主要的特点在于“四点金”“下山虎”等民居形式,同时融合了潮汕特有的传统工艺如嵌瓷工艺、金漆木雕等,装饰风格非常富丽堂皇,主要分布在潮汕地区。客家古村落则是以各式围屋为典型代表,最大的特点在于突出的防御功能和向心内聚的空间形式,主要分布在粤北的韶关、梅州、河源以及惠州、深圳等地。

  Q:寻访拍摄过许多的古村落之后,还能从拍摄中感受到惊喜和震撼吗?

  A:在拍摄的过程中,可能会偶遇各种意外和惊喜,例如日食、日晕、彩虹、银河等等。印象比较深的是20年6 月的一天,我正在东莞南社古村拍摄。在拍摄古村间隙休息时突然看到当天有日偏食,而当时离最佳观测时间大概只有10分钟。我赶紧换好长焦镜头,一路小跑寻找合适的拍摄点,最终在一处祠堂前找到了一个不错的角度,恰好这时原本被浓云遮挡的太阳从云层中露了出来,我赶紧不断按下快门,最终得到的照片上,浮云之中如弯月般的太阳与祠堂上的狮子相互映衬,一切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

  Q:古村落会勾起你对过往的想象和追忆吗?

  A:我是江西人,生长在赣南山区的一个小县城里。小时候,县城里还有一小片老房子,其中有一条每天都要经过的巷道,叫“北门巷”。巷子很窄,两边都是高高的青砖马头墙。后来,家乡的老房子被拆光了,每天和同学一起从窄窄的巷子中穿行的画面也永远成为了童年的回忆。而当我穿行在岭南古村那高墙下的巷道中时,仿佛又回到了儿时的“北门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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