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并文/ 周梦爽
鹫峰,听名字就有股桀骜不驯的劲儿。山峦上两座山峰相对而立,若猛禽振翅欲飞。
陡峭的石阶上,张率正快速穿行着。她爬得快,但右臂始终绷着一股劲,提着的蓝色运输箱几乎看不到一丝晃动。到达半山腰的沐容亭,张率贴着透气孔确认“病号”安然无恙,便将箱子的开口对向空旷处打开。
“呼啦!”一只日本松雀鹰腾空而起,不到2 秒就从我的镜头中消失了。
张率是北京猛禽救助中心的一名康复师。2022 年5 月,这只受伤猛禽刚刚“入院”时,裸露的粉白色断骨触目惊心,经诊断为左翅尺骨开放性骨折。为了挽救它的生命,张率和同事们当即实施了麻醉手术,在断骨中空处小心翼翼地打进钢针,然后包扎固定。每隔3 天,张率还要给它做“理疗”,防止关节僵硬退化。经过一系列悉心治疗,它幸运地重返蓝天。
北京为什么会有一所猛禽医院?
其实,这座2000 多万人口的现代化大都市,也是世界级生物多样性之都。每年春秋两季,大量猛禽会沿着北京西部山脉南来北往,充分利用上升的热气流节约体力。许多猛禽会选择短暂停留,觅食补充能量,部分猛禽还会留在这里过冬。
人们口中常说的老鹰和猫头鹰就是猛禽的俗称,从科学分类来讲具体为鹰形目、隼形目和鸮形目鸟类,均属于国家一级或二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顾名思义,猛禽有凶猛之内蕴,是天空中睥睨一切的王者。它们位于食物链顶端,通过营养级自上而下控制着生态系统中的动物群落结构和稳定性,对维护生态平衡至关重要。但当迁徙途经人类城市时,它们暴露出了脆弱的一面:撞到形如天空的玻璃幕墙后骨折;被不法分子捕猎或是毒杀;长途飞行或遭遇恶劣天气后因过度饥饿无法飞行……这时,勇敢的守护者们就挺身而出了。
2001 年,中国第一家专业猛禽救助机构—北京猛禽救助中心成立。中心对猛禽的救助康复制定了科学、完善的流程,包括猛禽接收、身体检查、康复治疗、营养支持、康复训练、放飞后监测等20 余项。成立至今,已有3000 多只猛禽在此康复后重返蓝天。
近4 年来,我对救助中心工作进行了跟踪拍摄。与拍摄荒野中的野生动物不同,这座“医院”中处处遵循猛禽优先:治疗过程不能暂停;尽可能减少猛禽头部暴露时间;室内灯光昏暗且禁止补光……于夹缝中,我心怀敬畏地记录下了一幕幕生命的守护。
对于猛禽康复师来说,从事这份工作最幸福的时刻,无疑是打开放飞箱后猛禽腾空而起的那一瞬间。2018 年3 月, 救助中心成功放飞一只怀疑因中毒送医,从死亡边缘拉回的大鵟,并为它佩戴了GPS 跟踪器。放飞后,通过北京办公室的电脑,我们惊喜地发现这只大鵟先是飞去了山西,随后北上内蒙古,最后到蒙古国定居并成功繁育了后代。
今年5 月18 日,一只伤愈的苍鹰也佩戴着跟踪器,寄托着人们的希冀重返自然。它是否能够主宰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期待无声的电波早日送来喜讯。
然而,先进的治疗手段并非万能。当这群自带傲骨的生灵跌落在人类面前,无力挣扎时,它们的生命往往已经走到了尽头。2018 年,张率接救一只头部嵌入了钢珠的普通鵟,刚拍完X 光片还没来得及手术,这只猛禽就死在她面前。这样的生离死别,每个月甚至每周都在上演。
因此,比放飞更完美的结局是无需救助。随着爱鸟护鸟意识的提高,由执法部门罚没移交的猛禽数量不断减少:从2002 年30 只、2005 年32 只、2007 年53 只,逐步降低到2013 年26 只、2016 年4 只,再到近几年的0 只。北京,正成为猛禽赖以生存的理想家园。
夏季是鸟类繁育的高峰期,猛禽红隼钟情于在北京城区高楼大厦的空调位,广告牌后筑巢,因此会有许多学飞的雏幼鸟不慎跌落地面,被好心的市民发现。每当遇到这类情况,康复师都会在原地寻找巢址,尽可能将幼鸟送回家中。毕竟,人类再好的康复训练都不如父母的言传身教。
康复师们爱猛禽,却又不愿意与猛禽建立感情。
特别是照顾“小病号”时,康复师都会乔装打扮一番,先套上点缀有绿植的面罩,然后再透过金雕造型的手偶给雏幼鸟喂食。这套繁琐的操作流程是为了避免猛禽产生“印痕行为”,即把康复师当成自己的亲人,习惯并依赖于人类提供食物。如若这样,它们就会彻底失去在野外自力更生的能力。
今年,又有一些红隼、红角鸮和纵纹腹小鸮雏幼鸟陆续入住中心。每次看到它们可爱的模样时,我总要先忍住亲近一番的念头,然后送上由衷的祝福:
带着对人类的警惕和对旷野的向往,再次高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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