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轩 戏润人生

  • 来源:智族GQ
  • 关键字:戏润,人生,音乐
  • 发布时间:2023-11-10 14:23

  如何想象一个做尽坏事的抢劫犯?黄轩拿起了长笛。电影《93国际列车大劫案:莫斯科行动》中的苗青山,总是伴随着两种背景音出现,一种是肖斯塔科维奇、卡门间奏曲与长笛,另一种是尖声大笑、枪声与恸哭。首次挑战反派,黄轩不想只呈现一个脸谱化的坏人。“长笛和舞台上的场景,其实是我进组之后,和导演商量后加的。他是这样一个热爱音乐的人,我觉得他应该会一门乐器。”

  黄轩曾提到,最初,剧组对他的邀约并不是苗青山,读完剧本后,他觉得苗青山“更加癫狂一些”,于是向剧组提出想演苗青山的愿望。面对一个如此极致的反派,黄轩翻阅了犯罪分子的资料,了解角色内心的扭曲,为苗青山书写了人物小传。

  对角色的诠释,黄轩向来有自己的标准。在与娄烨合作《推拿》时,他在盲校待了20天,整天佩戴眼罩,与盲人同学共同学习与生活;与陈凯歌合作《妖猫传》时,他成天带着书去片场,收工后小酌几杯,读诗到深夜。

  采访或是表演前,黄轩的习惯性动作是闭上眼睛,再缓缓睁开,让自己安静下来,以便进入工作状态。在《莫斯科行动》片场,黄轩连续为自己催眠,“我是苗青山,不是黄轩。”他想象着苗青山的状态,往沙发靠背大喇喇地一躺,跷起二郎腿。哪怕是面对刘德华、张涵予等前辈演员,也必须保持距离。其他演员与导演也默契地配合,知道他处于角色状态,从不过多指导与干涉。黄轩对此深以为然,“这个角色不是我一个人完成的,是所有人帮助我一起完成的。”

  他刚刚结束平遥电影展的评审工作。在电影展巨大的银幕前,密集地面对各个地域、民族、文化的作者表达,黄轩说,自己感受到了巨大的神圣与幸福感。

  面对好的创作,他保持着一种“未曾长大”的参与热情。几年前,周子阳邀请黄轩出演《乌海》,黄轩最初想要婉拒。然而在饭局上,周子阳讲起《乌海》的创作理念以及自己的个人经历,黄轩被周子阳身上纯粹的创作冲动打动,当即决定加入剧组,第二天迅速买了机票前往内蒙古与导演一同勘景。

  演员与导演的关系,呈现出双方依赖与独立并济的扭结。他们各有准备,各自呈现对角色的充分想象,或许相互妥协,或许相互碰撞。黄轩承认演员的被动处境,但并未有过多的遗憾,在剧本双选之后,他就会回归角色本身,将主动性寓于角色塑造中。

  出道16年,黄轩出演过性格迥异、背景各色的角色,他本人也在不同代际、不同类型的导演之间来回穿梭。与各导演的合作经历、在各片场的创作观察,牵连出黄轩与行业、与他者的互动,一个演员的成长就此浮现。

  黄轩 戏润人生

  智族GQ :这次的《莫斯科行动》是你第一次演反派。在过去,你一直想出演反派角色,为什么?

  黄轩:想尝试没有尝试过的类型。作为演员,我有一些野心,我是想尝试更多的别人想象不到的角色,或者是会让我有不安感的角色。如果我在一个安全区域里待得过久,我会很难受,想要跳出去。我知道我有这个可能性,所以想要尝试更多的角色。

  智族GQ :苗青山这个反派角色有什么你自己的设计吗?

  黄轩:有,我不想演一个特别脸谱化的反派,一上来就凶神恶煞的。我想,他是有他自己世界的人。我没有把他当作一个完全的坏人去演,我只是把他当成一个人来演。他也有温柔的地方,他对他的女朋友是好的,对母亲是牵挂的。但他做的事肯定是坏事,他有他自己的世界、自己的理想,他想成为一个音乐家。他在没事的时候都穿得非常得体,坐在莫斯科大剧院里听古典乐,但同时他又做着最残忍暴力的事情。我希望这个人丰富一些,有好几面,他不只是一个单一的、绝对的和特别脸谱化的坏人。因此,他吹长笛、他的舞台幻想,都是进了剧组以后,我跟导演去聊出来的新细节。我觉得他这么喜欢古典乐的一个人,应该会一个乐器。

  智族GQ :为什么是长笛呢?

  黄轩:有两点,一点是因为我之前拍《只有芸知道》的时候学过一些长笛,所以把它拿起来比较容易;第二,长笛一拿起来,人的气质就变了,会变得比较优雅。人一吹笛子,他的气场就变得仙风道骨。这么一个暴徒,他能拿起长笛,很纤细的长笛——不是大提琴,也不是架子鼓,吹出来的曲子是很悠扬的,和他后续所做的抢劫与杀人等等行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希望能把这个反差拉开,这样戏剧化效果就很强,然后导演就同意了。

  智族GQ :你这次的表演有很多强情绪的部分,有人性之恶的释放,对此,你会有不安全感吗,导演会给你什么样的帮助?

  黄轩:会不安,其实是需要做心理建设的。因为这个角色的情绪和举动,对他人的残忍行径以及对女孩的暴力,都是我平时生活中不会出现的。导演会不断跟我交流,我会告诉他,我目前塑造的人物是这个状态,问他的意见。他会告诉我其他的细节,比如这个人身上的神经质特质。创作是需要你不断地去交流、沟通,让导演能理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演员和导演之间就会形成一种信任。

  演员和导演之间的信任很重要,演员是不能看着自己表演的,看着演员的人只有监视器前的导演。如果这个信任没有建立起来,演员就不会把自己交给他,就会有所顾虑。但当我跟导演达成这样的信任之后,在他的现场和镜头里,我就会很放松地,甚至很放纵地去表现。

  智族GQ :那是什么让你信任导演的?

  黄轩:我跟邱导十年前就合作过一次,那个时候我们拍了一个惊悚片,叫《青魇》,合作得非常愉快。生活中我们其实见面不多,但是他每次来北京都会问我在不在,如果在,我一定会带他去吃北京涮羊肉,俩人喝点二锅头,聊聊最近发生的事情。我们生活中一直都有交流,所以我们是比较熟悉的,到现场很快就达成了一个默契,沟通基本没有什么障碍。

  智族GQ:你之前跟许多一线导演都合作过,我们也可以聊聊与他们合作的感受。比如,冯小刚和演员相处是什么风格?

  黄轩:虽然看他平时比较严肃,但其实他是内心特别柔软、特别感性的一个人。他在现场会经常落泪,会自己跳进故事里,感受力很强。我们在拍《芳华》《只有芸知道》的时候,人物的基调是伤感的。他时常比演员先到达那个情绪里,甚至他能用他的这个感受去影响和带动演员。比如说《只有芸知道》我在病床上那场戏,他自己重新修改了台词。拍之前,他叫我和采钰到车里,说我给你们读一下我新改的词,结果没读两句,他自己就已经泣不成声了。他是这样的一个导演,会完全站在人物里,站在角色里,去感受角色所感受的。

  智族GQ :除了商业片外,你也涉猎了很多文艺电影。和娄烨导演合作的感受是怎样的?

  黄轩:娄烨导演不怎么轻易干涉演员,但是他会用他的方式不经意地去调动演员。而且他很相信演员,因为他既然选了你做他这个角色的扮演者,就知道你身上已经是这个人物,你一定没问题。到了现场,只要看到你进入角色状态了,他一定不会干涉你。大家都觉得他应该是一个特别会讲戏的导演,但他几乎不给演员讲戏。当他有一天要约演员去聊,说我们得聊聊这戏了,聊聊这角色了,说明你的表演出大问题了。

  对我来说我记忆最深刻的是,拍《推拿》的时候,有一场是小马要复明的戏,他被别人打完以后,眼睛就能看到了。其实最初,我不知道该怎么演,因为我们没有人有过这样的体验。一个人一直看不见,突然之间能模糊地看到东西,这个反应该怎么演?我想来想去,想了三种方式,就去找导演聊,跟导演说这两场戏我有三种方法来演,接着跟导演阐明每一种演法。导演一直听着,但什么也没说,最后他说:“你才是小马,我哪知道怎么演?”这是娄烨。他不是不在,他不是不听,他不是不知道,他太敏感了,他只要知道你在对的路径上,就绝不干涉。

  智族GQ :你和万玛才旦导演也有过合作,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事吗?

  黄轩:万玛导演是一个不像导演的导演。他像一个学者,他是作家型导演,性格又非常谦和,就像一个大学教授一样。他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台词能精简就精简,在创作上已经到了极简的状态。一句话能用6个字说清楚,他一定会让你说6个字,不会让你说12个字。并且,他追求什么事情都不要完全说出来,所以他那本小说叫《话只说了一半》,留有空间给观众自己去体会,很高级。

  此外,他的片场是一个完全安静、平静的地方,没有其他片场的那种紧迫感。所有人去了都不紧不慢的,安安静静,晒着太阳,聊着天,然后等光,开着玩笑,他的很多电影里的角色都是素人,没有演员的档期问题。大家完完全全就像是生活在那个村里的人一样。

  最初,我不适应,很着急,吃完饭后看到大家都不拍戏,都在聊天、喝茶,心想怎么大家还在这坐着呢,快拍呀。我在其他的剧组习惯了快节奏、赶通告,可是在那里没有这些。后来,我慢慢地,也被那种节奏给放缓了。最后我也不着急了,我也每天去了那儿就晒晒太阳,聊好了,时机到了,光对了,拍一条。大家都很松弛,我也不用紧张了。万玛导演的剧组里没有人有情绪,没有发脾气、没有大声说话的人,没有着急的人。

  我问导演任何问题,他永远都是微笑着说,没问题的,状态特别笃定。导演每天都会出去散步,这样的导演风格会把我的节奏完全舒缓下来。他会不断告诉我,不用那么着急,不用那么焦虑,事情自然而然会解决的,没问题的。

  万玛导演的内心力量和状态太特别了,像一首简单的诗一样,那么美,那么空灵,但里面又是那么丰富。他讲了所有要讲的事情,《陌生人》一定是大家值得期待的一部电影。

  智族GQ :这次去平遥电影展,有什么感受吗?

  黄轩:最大的感受就是太开心了。之前因为疫情,这3年我都没有去过电影展,也没有这么密集地看过这么多电影。这次平遥电影展,我所在的卧虎单元选片的质量很高,来自各个地区、国家,各个不同种族和文化,能这么密集地去看这些多元的表达,是非常让人兴奋的。

  并且,我也很久没有走进那么大的电影宫,面对那么大的银幕,去沉浸下来看电影了,这令我感觉非常幸福。走进电影宫里,看着大银幕,仿佛置身宫殿一样,生发出一种敬畏感,非常神圣。

  之前因为疫情,我们都很少参加这么多人的活动。而这次去到平遥古城电影展,里面到处都是人,而且有很多年轻人,都是热爱电影的人。我很久没有密集地看到这么多电影人了,很多都是之前许久不见的,来到这里就都见到了。电影节就像是一个电影人的婚礼,因为这个婚礼,大家都远道而来,见到了好多很久没见到的人。大家在聊着这几年的变化,在做着什么,未来的想法,聊着看到的每一部电影,真是太幸福了,很开心,结束都有点舍不得走。

  智族GQ :你会想要合作什么样的青年导演?

  黄轩:太多了,因为每一个时代都有不同的视角,对故事的诠释方式、表达方式也不一样。我面对这些用不同表达方式、不同视角去讲故事的导演,都挺兴奋的,没有尝试过的都想合作。

  作为演员,看到新鲜事物就会很兴奋,需要提醒自己时时刻刻要打开,时时刻刻接受新鲜的事物,永远保持好奇心,永远不要让自己长大。长大是人类比较悲哀和残酷的一件事情。有时候,长大意味着某种定型,意味着你对某种事情好像已经形成了定论,或者是已经形成了一个绝对的模式去应对这个世界。不长大就意味着你随时会有各种可能性,永远保持着好奇,也许你会傻傻地去做一些傻傻的事情,但会带给你一些意想不到的体验。

  智族GQ:这些不同方式和视角创作下的角色,相互之间的跨度很大,离你自身生活经验也很远,你如何让自己走进角色?

  黄轩:演员很重要的两个必备元素就是感受力和想象力。因为我们每个人的个人体验太有限了,认识的人、经历的事都很有限。那么第一个就是感受力,别人身上发生的事情,你能感同身受。哪怕这事你没遇到过,看视频或读文章,能体会到别人身上的情绪,感受到他的心理活动,这就是感受力,就是共情能力。

  在这个感受力之上,还要有想象力,你需要想象这个人都经历了些什么。比如这次,我演苗青山这个角色,我没有杀过人,也没有打劫过,也没有在他生活的环境中成长过。那怎么办呢?我就要想象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我会去看与苗青山性格和生活方式很相似的人的生活方式,去看这群人描绘自己真实感受的时候,心理动机是什么、是什么刺激了他、诱因是什么,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他当时的感受是什么,他现在怎么面对这件事情。

  看了这些资料之后,我就大致明白了,应该是在他的成长过程中,在不合时宜的点上受到了一些刺激和冲撞,以至于让他的人生方向发生了变化,心理发生了扭曲,所以他才会去犯罪。我找到这些根据之后,就会不断地给自己催眠,假设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从这个意义上说,演员真是疯子。

  到了现场以后,还要不断地进入角色。这次和我合作的华哥、涵予哥是这么有分量的前辈演员,我得在他们面前去演一个那么嚣张跋扈的角色,特别有压力。我就给自己催眠,天天对自己说“我是苗青山,不是黄轩”。到了现场之后,我必须得牛起来,跷起二郎腿,不能在他们面前规规矩矩的,不能把他们当回事。以及和我对戏的女演员文咏珊,我们原本很熟悉,但因为角色缘故,也不能和她有太多接触,所以从头到尾,我都没有跟她说过几句话。

  在现场,我永远戴着耳机,听着肖斯塔科维奇,因为我想隔断我跟外界的交流。这就是我给自己的信念感。这次合作的导演和演员,大家都非常专业,他们知道我在干什么,很配合我,没有给我任何的压力和干涉。

  我知道,大家都在护着我,都在托着我,让我在这次的角色上自由发挥。所以,这个角色不是我一个人完成的,是所有人一起帮助我完成的。

  智族GQ :之前你说过,演员是一个相对来说被动的角色,那你是怎么在被动状态当中找到自己的主动性呢?

  黄轩:可能主动性在于,你接到这个角色或者接到这个戏以后,为这个戏做的事情,那个才是你能发挥主动性的。接到《莫斯科行动》之前,或者接到《陌生人》之前,你不能左右别人,你也不能确定你一定会拍这个戏,或者你也不能确定别人一定会找你拍这个戏。但是确定要拍这个戏了,确定我要接这个角色,我要进入这个角色了,那就是我的主动性展开的时候了,你要为角色做些什么准备,跟导演进行怎样的沟通,对角色有怎样的想法和设计,角色要穿什么衣服、要什么发型、道具是什么,甚至电影里不出现的人物前史是什么,这些是你主动可以做的事情。接到这个角色之前,你是被动的,当确定接到这个角色了以后,你就可以为这个角色做全然的准备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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