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南美教汉语

　　文/ 吴宣立

　　随着中国经济的迅猛发展，综合国力和国际地位的不断提升，全世界都在聚焦中国，中国与世界各国在政治、经济、文化方面的交流日益频繁，汉语自然也急速升温，国际社会对汉语学习的需求正在迅猛增长。据有关国际统计机构提供的资料，目前在国外使用和学习汉语的人数已超过一亿人，有约上百个国家在各级各类的教学机构内教授汉语课程。

　　拉丁美洲各国都积极地跟中国进行贸易和经济合作，汉语在整个拉丁美洲快速升温，尤其在哥伦比亚表现得最为突出。走在哥伦比亚的街头，经常能遇到会说，“你好，我爱你，再见” 这三句话的当地人。而且总能碰到一些身着印有汉字衣服的年轻人招摇过市，衣服上的汉字是“天下第一剑”、“我是小龙人”。有些年轻人干脆在小腿上或是后背上纹上一条彩龙。上次在7号大街的十字路口看到一个年轻人光着上身，背后纹了四个大字 “龙的传人”，他走路时的表情很自豪，神气活现的，在超市，我曾看到一位年轻男子的衬衫上写着“热血江湖”四个大字。也许他们并不明白那些汉字的真正含义，但他们要的就是这种异国情调。

　　很多人为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所倾倒，他们对中国文化及汉语的痴迷让人很感动。

　　住在我隔壁的那个美国小伙子，在我的熏陶下，已把他的另外一个房间装点成了中国文化屋，墙上挂满了中国的古诗和勉励自己的座右铭。每次我们在一起聚会时，一人穿一件中国古典文化衫，摇着中国古扇（实际上，波哥大四季如春，根本不需要扇扇子），喝着龙井，欣赏着经典民歌《高天上流云》、《红梅赞》，或把国粹京剧放个锣鼓喧天，如果再画两个花脸的话，我们就可以开始唱大戏了。

　　在南美各国的商店里，中国产品随处可见，各类电子产品、衣服，就连豆芽、豆腐这类中国传统食品也能在当地的超市买到。每次去学校经过一家超市，超市老板都会向我伸大拇指，兴奋地向我喊着，“阿米糕”（Amigo 西班牙语：朋友），他店里的很多商品来自中国，我为我们中国有如此深远的影响而感到骄傲。

　　由于我们中国非凡的影响力，汉语自然也在南美国家如火如荼，哥伦比亚已有多所高校开有中文课，而其他开设中文课的教学机构或培训机构更是遍地开花。毫不夸张地说，在波哥大，如果你能讲一口流利的西班牙语，除了能够开展各级别的汉语课外，又能开展中国历史旅游文化课，那么你的课程表就会从星期一的上午八点一直排到星期六的晚上八点（星期天是哥伦比亚人的重要休息日，雷打不动，所以不会有人上课的）。汉语在哥伦比亚热得如火如荼，他们对汉语的热情不亚于对足球和选美的热情。

　　来罗萨里奥大学教授中文前，听说此大学是拉丁美洲比较著名的大学之一，是专门培养外交官的大学，已有29位总统毕业于此大学，学生家庭条件都很好，学生们学习也比较刻苦，然而在我的课堂上还是出现很多闹剧。

　　南美的学生普遍很懒散，上课总有迟到的习惯，他们能在迟到20 分钟内赶到教室里已经很不错了。每次上课我是第一个到教室的，这种情况在中国是绝对不会发生的。后来我就开始警告了，以后上课我们执行国际标准时间，而非哥伦比亚时间，凡是迟到3 次的，考试成绩一律给鸭蛋。

　　让他们复印教材，结果只有十几个学生照做了，其他人上课时像个傻瓜一样竖着两只耳朵听一听，我问他们为何不复印？一个男生十分认真地向我解释，“老师，我们没有钱复印，我们每天开车来上课，现在的汽油费很贵，还要交停车费，还要吃午饭，支出太大了。”当我把此事讲给其他老师们听时，他们个个笑得人仰马翻，谁都知道，这所大学的学费十分昂贵，如果没钱的话是进不来学习的。

　　有时候，他们问我的问题十分搞笑，“老师，为何一个‘你’字和一个‘好’字放在一起的意思是Hola（你好）？”面对此类问题，我只好耐着性子反问他，“为何COLOMBIA这几个字母放在一起指的是“哥伦比亚”的意思？”“老师，为何你写汉字时要按笔画先写左边，后写右边？”我只好反问他，“ 为什么你写Colombia这个单词时先写c 不先写b ？然后再往两边写？或者你写C这个字母时，为何是从上往下写，为何不从中间往两边画？”“老师，我们怎样才可以把这些不同情况的问句运用的很灵活呢？” 我回答道，“你只有学习学习再学习了，没有捷径可走。”他们总想让我教给他们一个制胜的法宝，不用学习，就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老师，为什么你们中国人把菜做成汉字形状？”“那是一种艺术。”有个经常缺课的男生问我，“为何在中文里很多国家名都带有‘国’这个字，例如，‘法国，美国’，而为何 ‘西班牙，哥伦比亚’ 这些国家名就不带 ‘国’字？”我回答道，“这是习惯用法。”我真佩服他们这群活宝们居然能问出这种稀奇古怪的问题。我跟他们讲我们中国人在结婚或者重要节日时喜欢红色，因为红色代表着幸福、吉祥，居然还有人觉得不可理解，我进而解释，就好像哥伦比亚人喜欢黄、红、蓝三种颜色一样（国旗的颜色）。我现在对这种问题已经麻木了，习以为常了，不管多么稀奇古怪的问题，我都耐着性子给他们解答，满足他们那不同寻常的好奇心。

　　他们懒散的学习态度让人恨得咬牙切齿，他们上课时居然可以自由用手机，可以自由上厕所，我们中间从来不休息的，一直上到底，只要一休息，就有人给丢了，或者去吃饭了，一顿饭能吃到日落西山，吃完饭我们这课也该结束了。有好几次，我们课都结束了，还有学生晕着头来上课。为了提醒学生们上课好好听讲，校方用心良苦地在每间教室里都安装一个假的监视器，旁边还写着一句话，“你们上课时不需要监视吧？”很滑稽。

　　他们上课时的穿戴很有意思，有些学生西装革履的，很是讲究；有些学生穿得很休闲，牛仔裤上钻上几个大洞，真酷！有些男生的牛仔裤穿得非常低，感觉马上要掉了，如果女生那样穿，无非就是想让自己显得更加性感，而男生们穿成那样就很费解了。一次，我实在有点杞人忧天地提醒一个男生，谁知被告知那是一种时尚。一位女生的父母可能是做绿宝石生意的，双手上居然戴了6 个绿宝石戒指，写字时笔都拿不稳了。有个女生家里是做服装贸易的，下课时，她会把各色衣服拿出来展示，教室立刻变成了交易市场，女生们当着男生们的面毫无忌讳地试穿着衣服，穿好后让男生们建议好不好，然后当场交易，真有经济头脑。还有学生在课堂上卖其他地方的特色小吃，无奇不有。先后有两个男生缠着我买他们卖的彩票，明知我刚被抢过，已经穷得快揭不开锅了，抛不过他们那持之以恒地游说，不给面子又不好，就分别买了一张，心想，没准还能中个千元八百的，谁知我被告知，奖品也只是一瓶威士忌。当我把汉语光碟借给学生们拷贝时，一学生居然 “批评” 我道：“老师，你太没有经济头脑了，你可以多拷贝上几盘，然后卖给他们。” 这话让我震惊不已。

　　上节课重复了很多次的“你叫什么名字？你是哪国人？”这节课忘得一干二净，不知如何回答，可怜的人，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对于这种学生，你恨不得使劲敲敲他的脑袋，再提提他的耳朵，真是呆若木鸡。结果他们找借口说是他们太忙了，我只好叹息，“对，你们就像总统一样日理万机。”而且我讲过的东西，他们从不做笔记，下次遇到同样问题又周而复始地问。一次，我刚讲完“有没有”正反疑问句，一个学生居然说他刚才没注意，问我是否可以把课文从头到尾再讲一遍，当我又重新讲时，那个学生居然跟他同桌聊天，我大喊，“Niños, niñas（孩子们）”，用这个词最恰当不过了，说他们是成人吧，他们童心依旧未退。有次，我们讲“故宫”这一课，我已经激情高扬的讲了一个小时，已经把明朝的历史故事和故宫伟大的建筑艺术价值讲完了，正在给他们展示图片和播放视频，突然，一个傻丫头如梦初醒，像一个乞丐发现了一块金元宝，兴奋地大叫，“哦，原来是故宫！”其他学生们都哈哈大笑，真不知她刚才是梦游到了长城还是夫子庙？教了他们很多遍的 “餐厅”，他们非按照西班牙语的方式把can 发成kan，“餐厅”就成了“侃厅”，“bobo 伯伯”跟西班牙语的“bobo 傻瓜”一模一样，他们就每次问伯伯叫傻瓜。要说“苹果”这个词可跟“朋友”相差万里，但就是有人分不开，只听他说道，“我喜欢吃朋友。“”我女苹果很漂亮。”还有人把“老师”和“老鼠”弄混了，每次问我叫老鼠，我的天啊！我的脑细胞就这样被他们折磨得成百万的死亡，但我这人特乐观，把这些滑稽的闹剧视为一种难得的快乐。但有个地方他们还算是有药可救，给他们讲“请问”这个词，明确告诉他们很多外国学生由于发四声调有问题，就把“请问”发成二声的“请吻”，意思是，“Por favor, besame（请你吻我）！”所以你们要小心，他们这一点记得很清楚，每次都发得挺准的，若是偶尔有人发错了，其他人都哈哈大笑，他也很快就能纠正过来。在讲到“外婆”、“老婆”、“婆婆”这几个词，他们好像死活也无法理解，因为中国的称呼对他们来说很复杂。在西班牙语中无论是外婆或是奶奶，统统叫作“Abuela” 完事； 爷爷和外公统统叫作“Abuelo”；无论是堂哥、堂弟、表哥、表弟统统用“Primo”，堂姐、堂妹、表姐、表妹统统是“Prima”，而在中文中就有不同的叫法。所以很自然的，一个男生问我，是不是丈夫也应该问他妻子的妈妈叫“婆婆”呢？要说这“老婆”可比“外婆”年轻多了，为何要用“老”这个字呢？我自然明白他们为何糊涂了，在他们看来“老婆”就是“vieja”（老）婆婆了，所以就顺理成章地做出如此推理。由于我不是专业搞对外汉语教学的，对古代造词法没有专门研究过，只好牵强附会地解释，中国人都很传统，我们往往希望能够跟妻子白头到老，所以就用了“老”这个字。

　　有时候，我们上课那简直就是在搞笑。例如，上课前我们会练习一些会话，有一个会话是这样的，问，“明天星期六，你想去哪儿？”答：“我想去长城。”问，“长城远不远？怎么去？”答：“比较远，坐火车。”但就有人很有创意地答道；“比较远，坐牛去。”或者是“坐猪去。”还有更酷的回答，“坐狼去”，“坐老鼠去”，也不怕狼吃了他，可爱的活宝们！有时候，我就感觉自己像是幼儿园的大哥哥，哄着一群超龄小宝宝。

　　每次课快要结束时，我们要进行听写训练，他们总是一脸不幸的样子，向我诉了一大堆苦，说他们为了赶上早上7 点钟的课，每天都是凌晨5点起床，一到下午已是疲惫不堪了。我问他们晚上几点睡觉？他们回答，“我们每天的作业很多，每晚都是12 点睡觉。”乍一听，真像中国古代为了金榜题名的读书人头悬梁、锥刺骨般地刻苦。课后练习把汉字抄写5 遍，他们跟我讨价还价，“好吧，给你们打个折，抄写3 遍算了。”交作业时，有人还偷工减料，有对情侣只交了一份作业，他们跟我说，“我们是情侣，这是我们共同完成的作业。”

　　然而一到考试，他们就会拼命地游说我，跟我讨价还价，“老师，千万别把题出的太难。”或者用糖衣炮弹来对付我，向我做着小动作，眨眨一只眼睛，“老师，咱俩是好哥们儿，你能不能给我漏点题？”有一个班，居然游说我说，考试时能不能搞成 “考试夫妻”？“考试夫妻”？真是新鲜事儿，就是考试时，两人组成一组互相抄袭。我故意问他们，“看看咱们班上，只有三名男生，却有九名女生，男女不够配对，怎样才能组成夫妻？”他们哈哈大笑说没关系，两个男生或女生都可以组成“夫妻”的，真服了他们了，为了考试得高分，居然“饥不择食”了。还有一个班给我建议，口语考试时能不能用西班牙语考？

　　考试那天，他们齐刷刷地到得很早，没有一个迟到的，当我走进教室时，大家已在热火朝天地练习口语会话，临阵磨枪，不利也光。由于我们考试总分数包含有平时做作业的分数，所以他们会在考场上一口气把以前漏掉的作业全部补出来。考试结束时，一个活宝直接把他自己的卷子判成100 分交了上来，还“大言不惭”地跟我说：“老师，看我多好，直接帮你改好了分数，你不用麻烦了。”等出成绩时，他们会为了1 分2 分，哪怕0.1分跟我讨价还价，“吴大利亚，把我的分数再往上涨0.1 分好吗？”刚给张三涨了0.1 分，李四又上来打缠，“你都给张三涨了分数，也给我涨点儿吧。”最后，我们“达成共识”，每人涨0.1 分完事儿。考试结束，每人发上一面中国小国旗作为奖品。

　　有些学生为缺课找的借口五花八门，一个经常缺课的男生跟我说，“他昨天缺了节课是因为他跟总统有约。”从此以后，如果那个学生缺课，我会主动问道，“昨天，你是不是跟总统又有约了？”我跟其他一些去过很多国家教过学的外国老师交流过，他们都普遍感到中国学生最聪明也最用功，当然也最好教，他们都很喜欢中国学生。

　　另外，真让人佩服他们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态度。中国历史文化和地理这门课已经学了半学期了，也该期中考试了，测试采用他们的母语西班牙语，但测试结果让我震惊不已。例如，唐代首都是哪里？答案五花八门，有答南京的，有答香港的；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描写的是中国的哪两个城市？居然有人回答是北京、上海、香港或者是威海。列举中国古代的四大发明，居然有人回答是筷子、饺子、汉字和武术，还有人回答是全聚德烤鸭，全聚德的老板真该好好感谢我，看我把他们的烤鸭宣传得这么好。还有一道题更搞笑，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是谁？居然有人把我的名字写了上去，当我明确告诉他写的是我的名字时，学生们哄堂大笑，那个学生赶快向我道歉，“老师，真对不起，我绝对不是有意的，因为武则天和你的姓发音相同，我搞混了。”

　　可爱的活宝们！每天我们就在欢声笑语中快乐地学习汉语。

　　我最为喜欢的应该是社会班了，社会班由已经工作的社会人士组成，学生五花八门，有做国际投行的，有做国际贸易的，有政府要员、有律师，有医生等等，问他们为何要学习中文？他们说因为感兴趣所以就学习了。是的，老外有时候非常单纯，他们没多少功利心，他们完全因为喜欢就去学习了。

　　因为他们是真心喜欢中国文化，所以大家很是有共同语言，业余时间经常一起交流。其中，跟我交流最多的是在国际投行桑坦德（Santander）工作的桑切斯先生和摩根士丹利的洛佩斯，他俩明显地表现出对中文和中国文化的痴迷程度超出了其他人，再加上我在来南美教汉语之前从事金融工作，所以我们非常有共同语言，业余时间我们经常一起娱乐、旅行，他们经常跟我探讨中国人的思维方式和行为习惯，如何跟中国人做生意等等话题。

　　南美的这些活宝们，为我在南美的生活增彩不少！多年后的今天，依然怀念南美，怀念我的学生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