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立在闪电和废墟之上的都是童话”——答冯娜问

  • 来源:江南诗
  • 关键字:闪电,废墟,童话
  • 发布时间:2023-12-17 16:53

  海 男

  冯 娜:海男姐您好!很高兴能邀请您在《江南诗》相聚。我记得上一次我们相聚是早春的丽江;那时候您身着艳丽棉麻衣裳,戴着您标志性的小帽,在玉龙雪山下迎着高原初春乍暖还寒的风非常和谐美好。在那里,离我们共同的出生地——丽江永胜县很近,我记得您曾说,“永胜小城就像马尔克斯的‘马孔多’,是一座边陲魔幻小城”,您早年《马帮城》《县城》等小说就有这座小城的影子。我们都是少小离开家乡,但永胜这座边陲小城很少来到我的纸上,我很好奇,永胜在海男姐的记忆中是什么样的?它对您的创作有什么样的影响?

  海 男:谢谢冯娜妹妹,我们从永胜开始,我深信,任何文字的起源,都来自童年,无论你后来走得多远,童年给予你的成长篇章,都像一只蜘蛛侠一样跟随你,无论你置身何方,都会在你生活的地方织网。我的那只蜘蛛侠来自永胜的三川坝,我母亲是农艺师,母亲带着我们在很长时间内,都在三川坝的金官公社上小学和中学。这是明代移民军士开拓边疆时,留下的一座农耕文化的盆地,在母亲的身后,总会有我们兄妹们的身影,假期到了,在母亲召唤下我们就出门了。三川坝是我见过的滇西北,自然生态最富裕神秘而古朴的地方。我难以言喻这座农耕盆地在我记忆中留下的印象,直到如今,三川坝的生物圈自然景象就像窗外的风景,清晰美好,没有时光流逝的屏幕阻挡,只因为在我一生中,这是我最幸福的童年。虽然那时候的物质基础都很贫瘠,然而,我想说的是正是来自原生态的农耕文化,让我们的成长离自然和万物走得更近。夏天,我们在门口的溪流中戏嬉,并沿小河往上走,能摸到水中游走的鱼虾。田野上的稻香中飞翔着很多蜻蜓,还有很多麻雀和稻草人用目光互相试探………冬天,去上学路上,我们会在银色的小河里捞冰块吃。真的,这是我们早期尝过的冰棒!

  回首三川坝的时光,可以写一本书,在我们成长的记忆中,几乎享受着上世纪60年代出生的这一代人,所有的人文记忆。我们在人潮汹涌中看露天电影,在排队中手里捏着汗蒸过的票据,去买回猪肉和大米。饥荒时代的味蕾,就像在荒野突然看见了一棵大树上的果实,充满了期待。跟随母亲去三川坝的村庄时,会在欢快的小路上蹦跳着,那是只有童年才拥有的轻快身体。小路两边都是春秋四季的庄稼地,也是最古老的随同节令而变化的物种。所以,自然万物的变化在我童年记忆中,就像一幅幅画卷充满了缤纷灿烂。

  多年以后,当我突然读到了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以后,我沉迷于书中魔幻现实主义的文体中时,想起了我从前生活过的三川坝,我觉得来自那座小镇的所有物景众生的面相,都是另一部魔幻现实主义的作品。也许是未来我有可能会重返故地重游,等待我去写下的一本书。

  冯 娜:听海男姐提到三川坝真是非常亲切!我童年时期也曾跟随父母在这个坝子生活过几年。我感觉您的生活轨迹还是以云南为中心而展开,您也写过数本关于云南的书;前段时间还出版了新作《漫歌:碧色寨》,我知道您十多年前就写过《碧色寨之恋》。说起云南,很多人总是带着诸多想象和游赏的心境,我常听人跟我说“云南出诗人”,您觉得云南对您意味着什么?

  海 男:是的,我的生活轨迹都是以云南的版图为中心而展开,碧色寨是我2007年看见的一座百年前的特级火车站,这也是滇越铁路上最重要的火车站。所以,我为这座充满了枕木铁轨的火车站写下了两本书。云南高原的人文地理历史版图,是我写作中必须进入的世界,多少年来,只要有机会我都会以行走的方式,去看那些隐现的山脉,去看澜沧江、金沙江、怒江大峡谷两岸的村庄。如果说我能持久的写作,是因为我总是在这些丛林和山岗河流两岸行走,它们给予我一种来自自然和万物的原始激情和力量。每一次行走都具有魔幻的时间,将我带到幻觉无法抵达之地。

  云南是我生活和写作的老家,我想我会守候着这座老屋,安静地生活和写作。

  冯 娜:有一个让人心安的老家真是幸福的事。海男姐从写作以来一直保持着旺盛的创作力,让我非常敬佩也很羡慕。在漫长的写作生涯中,您的写作曾被称为“女性主义写作”“先锋女作家”等等,同时可能还伴随着一些争议。您是怎样看待“女性主义”“女性作家”这些命名和称谓的呢?您又是怎样看待“先锋”的?

  海 男:上世纪90年代也是产生大量“女性主义”写作的时代,我在那个时间内写了好几本关于以女性为核心的长篇小说,还有跨文体写作等作品。当然,我在那个时间内写作这些作品,跟评论家定论的“女性主义”没有关系。每一个阶段的写作应该是跟“女性作家”有关系。我觉得男性和女性之间的写作,肯定是有世界观和美学的区别。就各自的身体而言,也是有强烈的差异的,过去我无法接受“女性作家”这种定论,随同时光流逝,我越来越感觉到男女性别之下的写作,有着源自身体和声音的各种界限,所发出的声音也完全不一样,这才是世界的差异,也是性别写作的不同语境和思想的差距。

  我以为的先锋,是写作文本中的思想和语言的存在感:语言有一种引领人阅读和精神上升的神奇力量,这就是先锋。

  冯 娜:您说得很好,先锋是一种引领人的力量。您曾说美国画家欧姬芙是一位对您心灵影响最大的艺术家,她是现代主义艺术的先驱者,也被尊奉为女性主义的斗士。她身上哪些特质吸引并影响了您呢?她晚年在沙漠中那种纯粹的劳作和生活是不是您所向往的?

  海 男:欧姬芙来自美国文化,最重要的是来自女性的生活和绘画。我喜欢她在新墨西哥州的沙漠上居住的时光,正是在那段日子里,她画出了许多最孤独而绚丽的作品。她的生活方式和创新的姿态变幻无穷,从30多岁开始,她从没有中断过她的绘画……这是我最喜欢的女性艺术家。是的,我们女性都应该寻找到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并持久的延续自己的所爱。是的,我也希望像她一样有无穷无尽生活的艺术和创造力。

  冯 娜:我想您的生活方式和持久创作力也是很多人所倾慕的。您在很多年前就写过《男人传》《女人传》,哈哈,我刚开始看到这两个书名的时候感觉这是非常“大胆”的题目。您是怎样看待男人和女人的呢,为什么要分别为性别作传呢?

  海 男:90年代对于我来说是一个奇特的时间段,我写出了《女人传》《男人传》《身体传》《爱情传》《乡村传》《香烟传》……那十年我似乎比现在写得更疯狂,那是一种被某种语言文本所笼罩的疯狂。那也是我写作中最好的时代,男性和女性的差别,也就是身体的差别,灵魂的差别。回首90年代,包括那时候的书房,稿纸和钢笔,颓废时喝的啤酒和迷失的汉语:将自己投入一只炉火不断燃烧时的忧伤和激情,这一切都是我人生中最好的经历。

  冯 娜:这个时段真是激情澎湃啊。我听您说过上世纪80年代,您24岁、您妹妹海惠老师19岁时你们就相伴走黄河,那时候的徒步应该非常艰辛吧?当时是出于什么样的契机或热情去行走,为什么会选择黄河呢?

  海 男:80年代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的时代,那个时代有很多人都以各种方式在行走,我生活在一座小县城,曾经独自一人乘绿皮火车到三亚去看大海,想寻找高更的塔希提岛,后来乘着轮船在海上看大海的浩瀚无垠时,看到了人的渺茫。青春期的孤独和幻想产生了一种个人的长旅,在那个时代,就想在陌生而遥远的版图去看看世界的尽头,于是,我们出发了,这是一个缓慢的时代,没有速度追逐我们,所以便选择了行走,黄河对于当时的我们或现在的我们来说,就是从内心深处升起的一条神秘而伟大的河流。这条河流使我们有了孤独行走的经历,一路上,我们在沿河之岸遇到的自然和人或事,都是我们此生最值得回忆的往事。

  那一年,我们不顾一切地要将渺茫的青春期的激情和寻找,带到黄河源头。青春那不顾一切的任性使我们与黄河流经的土地、高山平川草原相伴。黄河出现在不同版图的语音、风俗人文中,出现在我们身穿牛仔裤、格子衬衣的影子下。黄河,伟大的母亲河,每次看见它跃入眼帘时,内心就会一阵阵的激动。

  冯 娜:所以,可以说“行走”也是您生活和写作的一种底色吗?您小说中很多人物也有“出走”“去远方”,甚至还有“私奔”的情节。记得您说过小说《仙乐飘飘》就是您16岁划船去泸沽湖的记忆,行走给您的写作带来什么样的启发?现在您还会像年轻时代一样远足吗?

  海 男:行走,是一种诗学的长旅并延伸出去,也可以是形而上或形而下的行走。对于写作者来说,哪怕是在房间里,我们也生活在别处和“远方”。我曾出版过一本中篇小说集《私奔者》,私奔,其实也是另一种来自现实和魔幻主义者寻找的旅途。是的,我16岁就去泸沽湖了,那时候还没有旅游团队,也是泸沽湖最古朴安静的生态时光。划着船我们上了泸沽湖的一座小岛,我就是在那样的背景和记忆中,产生了想写中篇小说《仙乐飘飘》的冲动和激情。写作是必然的也是充满了偶遇的,所以,每一个写作者的生活现状中都潜伏着难以复述的秘密。有时候,你经历过的瞬间,成为了心灵史中最为炫幻的光芒和回忆。除此之外,时间久了,都是废墟,而建立在闪电和废墟之上的都是童话。

  我的行走除了在山林峡谷小路上,更多的当然是在日常生活中的行走。我们总是要走来走去,身体才有活力。我的行走在语言中在观察到一只蝴蝶飞行时,我会追上去。只有追上去,我才知道蝴蝶的隐藏地。在云南红河州金平县的蝴蝶谷,我遇见了数之不尽的蝴蝶,有人告诉我说,蝴蝶的命很短,就几十天时间,我站在潮湿的丘陵深处,有一种伤感。

  很多年前,我曾写过一部长篇《蝴蝶是怎样变成标本的》,那部书后来还有台湾的繁体字版本,这只是我小说中的行走和形而上的探索之谜。确实,蝴蝶是怎样变成标本的?很少有生命,像蝴蝶那样,在死亡以后,仍然能保持着身体上的斑斓多姿。有时候的行走,会让你了解海拔高度上下的地理,在云南,海拔高度决定了动植物生长的环境。

  倘若一个人从海拔600米的热带河谷开始往上走,这个过程艰辛而又有趣,只有云南的版图会带来行走的意外和快乐。当你走完后回到书房——所有行走的细节都会铭文般留在你的记忆深处。

  冯 娜:从您的描述中已经很感受到您的行走和创作给人带来的生命能量。海男姐的写作量很惊人,题材也非常宽泛,小说、散文、诗歌相伴相生,有时会感觉您生活在一座长满了语言的森林中,富有想象力的魅影和诗句俯拾皆是。有很多人都形容过您的语言像旋涡般让人目眩神迷,您的诗歌常常使用大量的长句和意象,充满了梦幻、狂想的气质。诗人总是在精心锤炼着自己的语言,您觉得语言会不会也给我们制造了一些迷宫呢?

  海 男:写着写着就彻底厌倦,写着写着就彻底上瘾——人生无非就是这两种达到极限的状态。述说个人灵魂出窍时的迷茫和过程,比时间的历史渊源更为古老:因为它是从身体中,遇见的一场场突如其来的变幻。写作,发生在以自我为中心的小世界,就像粮食在酒窖中秘密发醇,需要寂静的时间,需要词根和母语,内在和外在的光线,需要一个人的旅行,独处的空间和充裕的闲情逸致,还需要身心激荡后坠入峡谷般的奇迹。语言本身就是迷宫,就看我们如何建造迷宫和寻找迷宫的时间中,你的生命经历了什么样的磨练?

  冯 娜:您也写过大量长诗,比如《幻生书》《水之赋》等。评论家霍俊明曾有一篇文章也写到您的长诗,他的题目就叫《一个诗人为什么要写作长诗》,您觉得您为什么要写长诗?长诗和短诗在一个诗人的写作中各自代表着什么?

  海 男:诗歌就是诗歌,特殊的语言,在那么短的排列组合中:诗歌不是散文和小说写作的事件。但杰出的小说和散文中,都弥漫着诗歌的意象:诗歌仿佛是刹那间的相逢,带给人意外的颤栗和迷失。我写长诗是从早年开始,最近,收拾手稿,两大纸箱手稿中突然发现了一部写于1990年的诗稿,而且是写纸质笔记本上的,题目叫《女先知》,真是太惊喜了,有两千多行左右,也就是说很早以前我就开始写长诗了,这是一个连我自己也无法相信的现实,最重要的是这部手稿上的文字正是我眼下所追求的写作理想,简言之,随同年岁增长,时光流逝,我自己身上那种原始的写作激情在逐渐消失,其实,我并不喜欢这样的状态,我更喜欢我的写作,不要具备太多的理性,也不要被各种写作的规矩所限制。

  写长诗,就像我写长篇小说,有一种长久的延续性,我大约习惯了这种写作,平常,我很少对某物某事单独的写一首诗,我更愿意被一个写作的情绪上升后,写一组诗或者写一首长诗,散文小说也是这样。短诗也是长诗中的组合,我的长诗,每首也都是独立的。

  冯 娜:您曾经说过“写作就是自言自语”,您平时的写作状态是什么样的,会不会也在期待一个“未来时代的交谈者”呢?

  海 男:是的,写作就是自言自语,就像幼童在牙牙学语,就像母亲在叨叨不已,就像老人们在嚅动嘴唇。其实,动植物们也同样在独自发明语言。写作要面对的首先是房间,你已经独自面对的那个位置和呼吸到空气的地方,空气对写作者很重要,但每个人都会在自己生活的区域,呼吸到那个地方的空气,正是你适宜的空气让我们延续了生命,同时延续了写作。我往常的写作状态,就是一种生活常规,我的写作就是生活,书桌上有花瓶,每周的鲜花让我有对色彩的热爱,修剪并插花同样是一种艺术,我坐在书房中写作,太阳照进房间,太阳照进了房间移走了一个写作者内心的忧郁,我是一个无法逃避忧郁的人,更多时间,忧郁也是我的粮食和佐料,我品尝着忧郁,没有忧郁就无法写作。

  冯 娜:我们似乎已经可以想象您的写作场景。在您的作品中读者会看到非常多迷人而绚丽的细节和意象,比如“岩石为什么忽儿灰蓝忽儿灰白”“旷野山冈之上的黑麋鹿”“镜子中我们的绿衬衫”等等。这些诗句充满色彩感,和您的画一样。海男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画画的呢?绘画和写作有什么不一样?

  海 男:我诗歌中的意象都是我在行走中,看见过的。云南有好几条壮丽的江河,每次途经它们的身边,最喜欢的就是伸手去触抚峡谷和岩石上的冰冷和纹理。我诗歌中有太多关于岩石地貌的意象,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是一个自然写作者,尤其是到了今天,当我们进了21世纪的智能时代后,我们已经在不知不觉被高科技的发明所笼罩,有一天我们的写作有可能会被机器人所复制。尽管如此,我深信,个人的经验和身体中所历经的往事和风景,是不可替代的,也是不可能在这个世界上很快就消失的。

  我是在2014年开始的绘画,但从本质上来讲,我很早以前就开始迷恋色彩了。云南版图上有着生物圈内最神秘的色彩,我观察这些景物时,已经在漫长的时间中从内心开始研习色彩。终于,这一天到来了。我独自订制了油画框和油彩,就像最初我开始写作时一样,好奇的开始了涂鸦。写作和绘画都有一个基本特征:你必须有自己的源头,它就是你语言的原乡。就像一座天远地僻的古老村庄能够存在,是因为先民们迁徙到此地时,就发现了有水可以滋养身体,有土地可耕耘。这是生命可以栖息的最基础。写作和绘画也同样:源头的光热和黑暗是写作者一生的密码,它们交替不断,让我们经历过去和现在的时间,也在奔向未来的时光,因而,出发与抵达,是我的命运。

  其实,所有从脑海中奔涌在画笔下的色彩,都来自我亲爱的云南,来自我行走过的神秘而又辽阔的疆域。从我出生时所看见的蓝天白云深处的丘陵,旷野中生长的野花,藩篱中奔跑着各种精灵,正是它们给予了我语言和画面,多种视觉的碰撞,培育了我的美学和色彩的感受力。

  冯 娜:海男姐既要写作又要绘画,有时还要处理“海男书院”等公共性事务,还能保持稳定而海量的文字输出,很好奇您是怎样安排您的时间的?您对“时间”的体验感应该也很有独特性。

  海 男:关于时间,我有许多更片断化的感受。下面是我往常手札中关于时间的片断:

  晚安,世界动荡不安,我们好好养好花草,管理好粮食果品和水源,看得见太阳升起。

  我望着光芒升起,从地平线上升:满地的黄菊花,具备了所有让我们升起希望的功能,今天的一页要翻过去。从此刻开始,我望着光芒从我内心升起。

  诗歌中的音韵在云南高原是随同古老迁徙史过来的,先民们逃离战乱而来,边走边唱:在我的身体中总有一种谣曲,如同春天的青麦在生长。

  我们沉默着,离栖息地越来越近,而且长夜即逝,晨曦将临,取代了昨天。晚安!

  雨中醒来,时间太快了,雨又大起来。听雨声,就像看见雨中的甘蕉林哗啦啦,还有玉米地,山坡上的向日葵早就成熟了。

  很多东西首先只能写给自己看,这是一个原则,它看上去显得漫长,无数文字很像蚊群来到了土丘城堡,外面的人看不见,只有蝼蚁们一点点在里边拓宽藏身之地。写作者爱上的永远是来自内心所设计的路线和人生,在写作时,跟任何人没有关系,它是一种秘密的忧伤和快乐。

  我们在路上,是因为世界生长橡胶,有轮胎,有人的沙漠有铁器和栅栏。是因为我们需要拉长距离,让风景越来越陌生,让视觉看见未看见的一切。人应该是学会拉开距离,去看更新奇或陌生的,如同星空和大海的彼此眺望。

  诗歌不是社会档案中的史卷:诗歌的标准是心灵漂移记,如同腐木上蓝色的波涛,载着梦想者不断的抵达又消失。

  落日以后,坚持散步面对真实的自我,无疑是自由绽放的时刻:就像写作必须练就安静缓慢持久的心灵和时间。

  你有什么样的日常生活,你就有什么样的命运。环绕你的时间,就是你的宇宙。

  每天都在变化,光在变化,天气在变化,味道在变化,人在变化:习惯了在变化中从中午到晚上再进入黎明,天空暗的时段往往天亮的时间就要来。

  早起,舍不得时间,从来不睡懒觉,此生最好的是多年培养的定律。对于自己,默默的生活写作是最好的生活方式。每天早诵佛经后,天地敞亮……

  一些人走过,一些人消失,一些人驻守,仿佛这就是历史。越来越需要简单的生活,是为了更丰富幻想的时空。

  我喜欢早晨是明亮的,我喜欢自己是无忧的:在我语言的深渊中我经历的所有时间,潜伏着另一个自我,我的写作从开始到现在,都是在书写另一个自我与人类的忧患关系。

  我又梦见了自己在一片瀚海中行走,身穿绿色的棉麻长裙,赤裸着双脚,长裙曳地。裙角与脚下发出的沙砾声,犹如从远方天际传来的天籁。四周无人,无一生命迹象的事物存在,当然也不存在一片树叶一朵花,更看不到炊烟和亲眷们的身影,也不会看见牛羊家禽,飞禽走兽们的身体,也不会捕捉到屋外蜘蛛织网的痕迹。但越往上走,却有蓝色的光明涌来……或许这就是将来某一天我赴约的一个美丽世界。

  人这一生,无论用梦想和禀性,造就了什么样的声名并不重要,对于一个在精神领域中追求独立和自由的人格来说,其内心总是在茫茫时空的变幻中倾听着内心的召唤。

  孤独和脆弱……这些萦绕于我内心的情绪,在写作中穿梭获得微波和细语,只有当我面对它们时,光阴于我,仿佛都是嘴唇上的一只酒杯。

  冯 娜:您的体验非常有诗意,也充满了生命的哲思。我知道海男姐非常勤奋,您每天凌晨即起,洗冷水澡,每天也都要诵经祷告,这在我看来像一种持之以恒的带有仪式感的生活方式,对您的写作有无什么暗示?

  海 男:早起,真的很好,我写作的时间都发生在太阳升起前后。我诵经已经多年,除了受母亲的影响外,还有我行走途中遇到的一座座古刹,它们对于我来说就是神曲弥漫,尤其是在远离城市和高速公路的山乡,突然间跃出一座庙宇,内心深处流动的是泉水般的喜悦。我每天早诵经,犹如遇到了大地安宁的湖泊,看见了人世轮回而来的晨曦。诵经时,我的身体中会上升着悲悯和对宇宙变幻无穷的迷幻状态。诵经完后,会获得全身心的安宁。

  生命不需要所谓内心强大支撑生命,可绵延生命的是你每天的习惯,接受常规生活的安宁,而诗意是从日常习俗中涌现而出的神性,它让你的每一天有灵光和欢喜。人类的一场场战役不过是历史岁月中的尘埃,但正是这些不明飞行物,成为世间幽灵。每当我想起内心的佛陀,每天都在接受这无始无终的启航。

  内心的神并不都住在庙宇里,更多时间,我的神在飞檐走壁,破开迷雾。像所有露珠和花朵来到我们中间,我的神在我的视野深处,陪伴我们随风飘荡。

  写长诗,我的心住在自己的房间里。需要安静和独处。

  听雨声,又一次感觉所谓诗人:就是在天堂和地狱之间的行走者,以孤勇和任性默默的妥协着,发明了语言通向未来的路。

  今天很安静,写了5000字。走了8000步,读了1小时书,早诵经120分钟……人累积的光阴就是相遇和梦见。

  写作就像一场来自生命中乱世的逃离:尽管如此,写作者穿过的衣服,喝过水的杯子,拂过的风尘,熬过的岁月,都是书中的场景和细节。立冬后的夜晚,渐冷的风,脆弱的心跳,总要遇见那些温柔的灵魂。

  能够经得住时间磨练的语言,才能在远方的夜幕下成为美酒和咖啡。

  冯 娜:海男姐接下来有什么创作计划?您还有哪些写作愿望想要实现的?

  海 男:眼下刚写完长诗《沿着怒江大峡谷》《法依哨书》,还有长诗《绽放》《灵魂》《夜光漂移记》正在交替写作中。长篇小说《那些年,我还年轻》正在创作中。2024年想写一部更有难度的长篇小说和长篇散文。诗歌创作一直没有停止,我想,诗的写作有可能更能激发我沉睡的语言,因为它的存在让我有写作的情绪,写作永远需要激情和我们所融入的这个时代,没有激情和自己所置身的世态,写作对于我来说不过是一片沙漠而已。还需要阅读从前的经典,很多经典都是枕边书,不断地反复阅读几十本你喜欢的经典,是我的追求。明年还想为自己再办一次独立画展,这也是我的梦想。追索新一年,就像再次获得重生。

  冯 娜:这么多作品齐头并进,非常期待看到您说的“更有难度”的创作。让我们在创作中体认我们的生命,也让我们一次次获得重生。感谢海男姐接受访谈,祝福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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