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南大读天文

  • 来源:视野
  • 关键字:南大,天文,星空
  • 发布时间:2023-12-29 21:53

  方和斐

  入学的时候,我对天文学所知不多。高中教学楼废置的圆顶实验室,磨毛了边的《天文学新概论》《通俗天文学》,撑起了此前我对星空的全部想象。

  懵懂且巧合,我被全中国最好的天文学类专业学校录取了。

  我一直觉得,夏末是南京最美的时节。日光温柔,晚风习习,校园中满地荷叶青如碧玺。但更鲜艳的,是开学时无数为迎新搭建的帐篷与展板上铺天盖地的“南大紫”。

  方肇周体育馆几千人的开学典礼上,校领导、学者和企业家们轮番演讲。清癯儒雅的方成院士一出场,便引起同学们一阵骚动。

  那时我对“中国天文学会理事长”“世界知名太阳物理学家”等荣誉没多少概念,只是那头银丝,莫名让我对这个行业的职业顶点产生了一些不一样的期待。

  用校领导致辞的话来说:“虚怀若谷,唯真是求,唯美力修。有伟大的成就,也可以做最平凡的劳动者。”

  院里大一开课不多,不过是数学、英语、计算机这几门课程。但单单是一科微积分,就让乍入“高等”大门的我冷汗涟涟。几百人的大教室座无虚席,稍晚到一点儿,连过道里都坐满了人。数学系的黄老师编撰过教材课本,功底深厚,上课拈一支粉笔,从头写到尾。仿佛一有风吹草动,讲台下几十支笔杆子也随之唰唰地摇动;无数数学符号像北大楼上密密麻麻的藤蔓,瞬间爬满整个教室。

  数学老师耐心慈祥,教大学物理的肖教授“肖因斯坦”则严厉得多。第一节课刚开始,他下军令似的训道:“你们现在是大学生了,学的是大学物理,大学课程不能用脑子里过电影那样的学法。”

  大学课程应该怎么学?我一时半会儿领悟不到。唯知道肖老师讲课天马行空,前一句刚讲到滑块小车,后一句就掉进宇宙和暗物质的深渊。一节课上,他纵马驰骋,经典物理、理论数学、现代前沿,杀个七进七出,大放异彩。我跟在后面,弃甲曳兵,气喘吁吁。

  我曾以为高考是神灯,擦亮它后就能拥有魔力,实现一切梦想。但神话破灭以后,很多人还盼望着在别的洞窟里抓到新的精灵。寻之不得,便日日被惶恐煎熬着。

  变美、疯玩、谈恋爱——往昔对大学的期待犹在脑海;出国、拿奖、高绩点——各种“校园神话”充斥于社交平台。

  当一头插满花镖的牛面对红布,它还能做什么?于是,我们一边怀着脱靶的恐惧,一边闭着眼睛猛冲向前。

  并不是所有人都对这种生活有所准备。那年冬天,我们到盱眙县去看双子座流星雨。寒冷夜空下聊起了填志愿时的趣事,一位同学说,当时以为天文学是文科;另一位同学说,以为学天文能当宇航员。

  学院在拓展学生认知上煞费苦心。有一门课专门请中国最有名的天文学家轮番举办讲座,学期末还组织了一次到上海天文台访问的活动。讲座内容今日已不记得,但犹记得那天畲山阳光明媚,天文台食堂里的酱排骨格外好吃。

  最震撼的时刻当属目睹射电望远镜。65米口径的天马射电望远镜屹立在旷野上,顶天立地,雄姿英发。机房里的机箱隆隆作响,指示灯像科幻电影里的场景一样闪个不停。这就是我们将要经历的科研生活吗?回程的大巴车上,每个人都激动不已。

  在南大,对文学素养的培育,不只局限于文学相关专业。有一学期我选修了董晓教授的俄罗斯文学课,他上课从不带讲义,每次三节课连堂,从作家生卒年到作品原文倒背如流。他讲到普希金诗歌的音乐美,言不尽意,干脆用俄语高声吟诵数首。

  在他口中,托尔斯泰一改悲天悯人的面容,契诃夫摘掉了小丑逗乐的面具,屠格涅夫牵起了鲁迅和郁达夫的手。

  文学自有其真实的脉络,而学者口述的“亲历感”,是看多少有关文学的节目都无法比拟的。

  比起闷头苦读,学术理念的传承更为珍贵。教近代史的刘握宇教授温文儒雅、风度翩翩。他说:“我要讲的是普通人的历史,是母亲、农民、小演员、作家等人的历史。”他上课从不用课本,考试只设问答题,且答案不论对错。我犹记得他出的第一道题目:“历史有无规律可循?”

  老师们尝试着帮我们建立一种与历史、人类、社会的深层联系。就像科学史老师说的:“唯有肩负社会责任的知识分子,才是真正的知识分子。”我们也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说:“你们要从‘自处’到‘共处’,从‘知道’到‘懂得’。”

这是天文教育的一部分吗?不算是,至少不是学院有意的安排。但专业教育与通识教育相辅相成,二者如水乳交融,密不可分。   

  大三暑假,同学们纷纷飞去不同的大洲实习,我来到北京天文台兴隆观测站。河北群山之间,郭守敬望远镜剑指苍穹。通向焦点室的楼梯上,一幅题字赫然在目:“探索宇宙奥秘,造福人类社会。”

  与更广泛天文界的这种接触,对职业意识的形成至关重要。南大天文系属于国家“珠峰计划”的培养基地,入选计划的学生有专门的差旅津贴。大四秋天,我受资助去青海德令哈参加中国天文学年会,那里有中国唯一的毫米波望远镜。全国的天文学家济济一堂,我第一次目睹如此多样的研究方向。

  南大天文系建系70周年时,中国国家天文台报请国际天文联合会,将宇宙中一颗小行星命名为“南大天文学子星”。但是微信朋友圈里,没有人因为这条消息而太过激动。

在我的记忆中,毕业前留下的最后一个画面是我和室友们登上天文台拍合影。九乡河亮晶晶地盘旋在远方,那是青春的粼粼闪光,比任何星星的名字都更为珍贵。

  (天天摘自“知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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