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岁“宝贝”上C位：过往从岁月深处滚滚而来

　　“最渺小的我，有大大的梦……”在抖音号“深圳市爱特乐团”的十周年视频上，一群特殊的大孩子在爸爸妈妈的带领下，动情演唱着。

　　爱特乐团，意为“爱特别的他”，乐团成员均为“来自星星的孩子”。68岁的孙莉莉是乐团发起人，也是乐团吉他手、钢琴手、双排键演奏员，以及重症孤独症患者贝贝的妈妈。40年的过往，从岁月深处滚滚而来。

　　一个人

　　1983年，贝贝出生在美丽的杭州。长长的睫毛、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高高的鼻梁、红红的嘴唇，孙莉莉和丈夫寿虹越看越喜欢。

　　贝贝上托儿所时，老师说，贝贝不跟小朋友一起玩，甚至很少和人对视。孙莉莉也发现，儿子说话越来越不清楚。

　　夫妻俩带着贝贝到处寻医问药，后来，在南京的一家医院，贝贝被确诊为重症孤独症。医生摇了摇头，说“无药可治”。孙莉莉把儿子搂在怀里，失声痛哭。她拒绝了留贝贝在南京康复的方案，她要自己带着贝贝做康复。

　　夫妻俩决定，自己在家教贝贝。贝贝用1个月学会了握笔，学会写“一”字竟用了大半年。

　　渐渐地，贝贝的行动能力也在消退，他走路不会“走”，而是蹦，奇怪的举动惹来很多异样的目光。但孙莉莉顾不上那么多，她坚持要带着儿子走出去。

　　后来，全家人来到深圳，经人介绍，他们把贝贝送到深圳元平特殊教育学校。

　　18岁时，贝贝毕业了。无所事事的儿子让夫妻俩感到茫然。2003年，孙莉莉的单位破产重组，她顺势下岗，专职在家陪伴贝贝。

　　一天，夫妻俩带贝贝逛商场时，寿虹买了个90元钱的电子琴。当寿虹弹完一曲，贝贝破天荒地说：“爸爸不弹，贝贝想弹。”

　　寿虹在旁边唱着“哆来咪”，贝贝竟准确弹出了音阶。夫妻俩一遍遍变换着音阶，贝贝就一遍遍跟着弹。电子琴就像一道光，照进了贝贝的世界。

　　孙莉莉带着20岁的贝贝去琴行报班。身高1.86米的贝贝，又摇头又甩手的怪异行为，吓退了女老师们。一位年长的男老师勉为其难，说先试试乐感吧。贝贝通过了测试，男老师答应收下贝贝，但要求孙莉莉全力配合。

　　孙莉莉没想到，所谓“配合”是要自己比贝贝先学一步。已经48岁的她，要从零开始学习五线谱。她在白纸上反复画，然后反复背，再去教贝贝背。

　　1个月后，贝贝背会了简单五线谱。他可以聚精会神地坐在凳子上，练两三个小时琴。而孙莉莉俨然成了半个老师，弹错1个音符她都能听出来。

　　渐渐地，贝贝词汇量大了，语言能力也强了，父母也不再是他眼中的“透明人”。一起回家时，贝贝会用手抵住楼栋玻璃门，等他俩进来后，再关上门；孙莉莉病了，贝贝会说“妈妈去医院”；吃饭时，寿虹不在他就不吃，一定要等到爸爸回来一起吃……

　　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贝贝在5年里考下钢琴10级。后来，在孙莉莉的努力下，贝贝总算可以在每个月最后一个周日，到深圳威尼斯皇冠假日酒店大堂表演。尽管是作为公益活动，报酬就一顿自助餐，孙莉莉依然很高兴。

　　后来，贝贝又学会了吉他、双排键等多种乐器，参加了不少节目和演出。

　　2013年，30岁的贝贝受邀参加浙江卫视《中国梦想秀》节目，表现出色。远在加拿大的好友告诉孙莉莉：“贝贝都上国外的报纸了！”

　　贝贝一家成了圈子里的名人，很多人慕名来取经。听完别人的故事，孙莉莉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一个人走得会快，但或许一群人能走得更远。

　　一群人

　　孙莉莉想成立乐团，一个只属于孤独症孩子的乐团。她发现，有不少孤独症孩子都跟贝贝一样热爱音乐。这个想法，让5个妈妈为之一振，也不乏忐忑：这，能行吗？孙莉莉说：“贝贝行，其他孩子也行！”

　　办乐团的初衷，是“提高孩子能力、建立家庭自信”。爱特乐团，如此出炉。所谓“爱特”，是因为孤独症的英文缩写“Autism”，首字母谐音是爱特，也寓意“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

　　2013年10月，爱特乐团在深圳正式成立。启动资金是售卖贝贝画作的收益和爱心人士的捐款，但这些钱，无疑是杯水车薪。

　　乐团没有排练场地，也没有经费租场地，还没有钱请老师，更没有老师愿意教6个“贝贝”。孙莉莉到处求人，才打动了教过贝贝钢琴的陈辉玲老师。

　　第一次排练，就在孙莉莉家客厅进行。妈妈们一手拉扯着孩子，另一手提着10多公斤重、“老师说的那个型号的电子琴”赶来了。

　　那天的画风是这样的：6个大孩子摇头晃脑，各自为政，别说弹奏如“一锅粥”，连安静待着都困难；上课时，他们要么目光放空，要么看向身边的妈妈。

　　见陈老师面露难色，孙莉莉连忙握着她的手，央求她一定要相信这些孩子。其他妈妈也投来期盼的目光，陈老师使劲点头：“只要你们家长不放弃，我就不放弃！”

　　下课后，孙莉莉嘱咐妈妈们，要按自己当初教贝贝钢琴的流程来，要自己先学会孩子要弹的部分，再逐一教给孩子，在家里反复练习。

　　“1遍10遍教不会，100遍也教不会，但教1000遍，他还是能学会的。”孙莉莉就是这样。她常常坐在贝贝身边，一教就是一天。

　　一周时间很快过去。这天，陈老师刚到门外，竟听到像模像样的电子琴合奏声。她惊呆了，迫不及待地推开门，发现孩子们正专心致志地弹奏《加勒比海盗》，C位的贝贝尤其陶醉，笑容根本止不住。

　　他们背后的妈妈们，有的在轻打节拍，帮忙对上节奏，有的在帮着翻乐谱，还有的在动作一致地指出问题，做好记录。陈老师泪目了。

　　孩子们进步很快，在陈老师和妈妈们的指导下，学会了一首又一首电子琴合奏曲。

　　排练小有成果，可无处表演又成了新的难题。在孙莉莉的带动下，大家到处寻找机会，敬老院表演、楼盘销售展会表演、企业文艺汇演……只要给孩子们上台就行！

　　第一次演出，是在南山社区举行募捐义演。演出临近，一个孩子情绪突然失控，急促地拍打着电子琴，还将琴推到地上，开始大哭。妈妈安抚了半天，打电话叫来开出租车的爸爸，孩子的情绪才渐渐平复。

　　类似风波不断，但并未中断演出计划。那天的演出，是在一个露天的水泥台上。6个孩子第一次穿着西装，齐刷刷出现在舞台上。

　　即使观众寥寥，表演结束后，他们仍是列队鞠躬致谢。40度高温下，每个孩子都像刚从水里捞上来一样。一些观众擦着眼泪，孙莉莉和妈妈们相拥而泣。

　　这次演出，爱特乐团募捐到了320元善款。孙莉莉赶到基金会，想走正规渠道把钱分给孩子，工作人员笑了，建议她拿回去保存起来，“等攒多一些再来吧。”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演出。有些妈妈开始动摇：排练厅太小，每次排练都要倒好几次公交车；孩子背着电子琴，在车上还要忍受异样的眼光……孙莉莉很着急，不能就这么半途而废啊，她去找南山区残联求助，终于借到了一个专业的排练厅。

　　恰好，南山区残联邀请贝贝参加2013年迎新会，孙莉莉试探着问：“我们有一支乐团，都是和贝贝一样的孩子，演奏水平不低于贝贝，他们更需要演出机会。这次能让我们以乐团的名义参加吗？”对方答应了。妈妈们欢呼雀跃，孩子们清澈的眼神里泛着光芒。

　　慢慢地，演出机会多了起来。随着乐团变得小有名气，来乐团“支教”的老师越来越多，孩子也越来越多，新加入的乐器也越来越多，古筝、陶笛、双排键、架子鼓……爱特乐团，开始闪闪发光。

　　一个梦

　　为了获得更多演出机会，孙莉莉和妈妈们商量着，要把乐团往职业方向上培养。

　　2014年，在深圳电台的支持下，乐团举行了第一届“星星音乐会”。这一年，乐团联合深圳电台成立了“动听102·爱特基金”，为孤独症和心智障碍人士免费开展音乐绘画等培训。

　　漫长的岁月里，乐队成员来了又走，走了又来。贝贝、涵涵、艺豪、小睿等人坚持了下来，帅气的小岱、憨厚的添添、多才多艺的善云陆续加入。

　　新排练厅“蜗居”在南山阳光文体中心东边一角。早上10点半，排练开始，乐声从门里传来。每成功完成一曲，孩子们都会毫不谦虚、迫不及待地给自己鼓掌，妈妈们也会竖起大拇指。

　　2020年5月，受疫情影响，线下演出全部停止，乐队一度陷入困境。孙莉莉和妈妈们一致决定开设抖音账号“深圳市爱特乐团”。

　　很快，她们开始在上面更新日常排练和表演的视频，还直播了当年的“星星音乐会”。当天，直播间共计有2000万观众观看，实时在线高达1万人。

　　一年后，乐团的粉丝就超过了10万。热情的粉丝们每天都在催更，要看看小岱是否帅出了新高度，贝贝的笑容是否更加灿烂，涵涵的“社牛”是否越来越牛，小睿的架子鼓是否玩出了更多花儿……

　　乐团相继登上了央视《越战越勇》《向幸福出发》节目。这一年，乐团在字节跳动公益平台，发起了“圆自闭症孩子一个音乐梦”公益项目。年底，在凤凰网行动者联盟2022公益盛典上举办，该项目获颁“年度十大公益项目奖”。

　　在一次公益演出上，电鼓因线路跳闸断电，一时发不出声音来。台下的妈妈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可孩子们依然该弹琴的弹琴，该打鼓的打鼓。鼓哑了，但曲子照演不误。

　　2023年5月，乐团去桂林演出。这是孩子们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去外地。妈妈们打趣地问他们：“到外地有什么想法？”涵涵抢答说：“在那里演出，结交当地的新朋友，拍照片，吃桂林米粉。”话音未落，小岱接上一句：“好美味！”面对镜头，大家一起比了个大V，齐声喊：“耶！”

　　母亲节那天，孩子们给妈妈送祝福。小岱边说着“妈妈我爱你”，边紧紧抱住了妈妈；贝贝注视着孙莉莉，说“妈妈您辛苦了”，添添把“您是最好的妈妈”送给了妈妈……

　　不久后的8月31日，2023年度中华慈孝人物颁奖盛典在浙江杭州举行。爱特乐团光荣当选“2023年度中华慈孝人物/团体”。

　　10年来，乐团开展了1000多堂免费音乐培训课，培训孤独症患者6000人次，参加演出超过100场。其抖音账号已拥有40.1万粉丝和1217.4万次点赞。而贝贝个人，也被邀请成为“太阳计划”和深航等活动和机构的形象大使。

　　又是一天的排练。鼓手小睿举起指挥棒，所有成员都会立刻把手放在琴键或琴弦上，做好准备。指挥棒敲响3下，音乐瞬间响起。

　　小岱摇摆着身体吹奏陶琴，小睿转动鼓槌转出了鼓花，弹琴的添添和涵涵一左一右呼应，后方的善云轻拨电吉他，C位的贝贝有节奏地弹奏木吉他。笑容洋溢在每个人脸上。一曲悠扬带感的《New boy》，仿佛演绎出了春暖花开……

　　文/翟立华（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