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展手记 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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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24-07-19 16:28
图/文:甘莹莹
2023 年对我的策展生涯而言是一个巨大的转折点。如同上期《策展手记》所说,我时常陷入一种时间分配与身份问题的困境,我到底是艺术家还是策展人?甚至在别人介绍我的时候,如果着重介绍我是一位策展人,我还会有点不高兴——仿佛这样是在否认我的艺术家身份,以及我在个人创作上所付出的时间。再加上,我既没有艺术史、艺术管理的科班背景,也没有正式地跟随某位资深策展人或在机构中从最基础的事项干起的学习和工作经验,去承受“策展人”这样的称谓总是让我觉得心里发虚。
但在另一方面,我又确实不属于闭门造车的类型,从 2018 年开始,在上海朱家角这个楼房低矮、自然环境优美的得天独厚的环境之中,艺术家们特别喜欢串门儿吃饭喝酒聊天,在一种很融洽的氛围里,大家的思想和情感都在交融碰撞,逐渐变成关系很近的朋友。对于我喜欢和好奇的人和作品,我总是会忍不住多问一些。
喜爱,加上好奇心;尊重,融合一些智慧,以及热情、关系、分享的欲望,这些东西一旦比例合适,混杂在一起,就会形成特别美妙的化学反应。这时候,常常发生的事情就是,艺术家朋友会对我说,“莹莹,我希望有一天你能做我的策展人”“我做的第一个个展希望由你来策划”……我当然是乐意至极,把我喜欢的艺术家和他们的作品用我认为最恰当的方式推荐给更广大的人群,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于是四五年间,我又陆续策划了一些朋友们的个展,在这个过程中,我渐渐感受到,虽然我对外界对于策展人所期待的那些条件不感兴趣,但我对策展人的工作本质却怀有极大的热情,那就是为我所相信的理念赋能。不管这个赋能的方式是通过我自己的作品,还是通过我策划的展览。
于是在我的心态摆正之后,2023 年 5月,我在 798 太和艺术空间为留日装置艺术家易雅静策划了她的个展。艺术家是我从小就认识的同学,所以她对我十分信任。而这算是一次“临危受命”,接受委托时离展览开幕只有 21 天,与雅静电话沟通之后,我立刻买了从上海到北京的机票。雅静为这一次展览制作的新作品是《徒劳地幻想一片荒原》及《河流似河流》,她把塑料编织袋和铁丝网抽丝剥茧地拆解,在规则的画框以及地面上形成了不规则的、肆意横流的瀑布和河水。看到她的新作品立即给了我很多灵感,“为什么你会对与水相关的意向感兴趣?”“为什么你喜欢用这些劳动场景中最廉价的材料?”在这些问题的帮助下,雅静重新反思了自己的创作灵感和思路,而她的追本溯源也帮助了我去构建整个展览的陈设和动线。我把展览分成五个区域,一个区域就像一座花园,这个作品叫做《花园一隅暂时没有生物》,是艺术家用水管、塑料网和树脂等组合而成的实验性装置,平时放在她的工作室最显眼的地方,我把它放在展厅一进门的一块单独的空间里,将装置散落至墙面各处,构成一个墙上的花园;第二个区域是最主要的作品《徒劳地幻想一片荒原》,它布满展厅的各处,从一进门看到的主视觉墙面,到大展厅的左右两个墙面,最大的一幅是在展厅的里面从天花板延伸到地面的一个巨型“瀑布”装置,从最小到最大的尺幅见证艺术家不断地突破画框的束缚的过程,我也建议雅静把垂直悬挂画框变成倾斜悬挂,这样“水流”的倾泻感会更明显,更灵动;第三个区域是与瀑布遥相呼应的《河流似河流》,是一条躺在地面的铁丝河流,这是出于一种展厅空间的制衡;第四个区域是《凝视》,由几张复合材料作品加上一个视频组成,这个部分是展厅的暗区;第五个部分在展厅的最里面,被“瀑布”装置隔开的一个半独立的空间,刚好也可以防止观众踩踏。在大概设计了展陈的草图之后,我就和艺术家一起去了展厅现场—太和艺术空间—在一个小时里就把展览现场的设备和布展时间沟通完毕。整个过程中,雅静给予了我 100% 的信任,她本人也是学习环境设计背景出身的,她对我的展陈方案非常满意并决定突破自己的边界,也去挑战她平时没有挑战过的方式。因为时间过于紧张,她那几天扭伤了脚,又过敏、发烧甚至一度休克,但都非常勇敢而且坚强地把展览顺利举办了,我对她是真心地佩服,这一次合作也令我在策展上积累了更多的经验,也让我对自己在展览空间设计和搭建展陈有了更多的信心。
随后的 5 月和 8 月,我又受邀先后策划了两个摄影个展,分别是艺术家蒋涵萱的《幻想制造者》,在上海无题空间,以及摄影师猫十一的“触”,在上海 M50 睿品画廊。这两个展览也让我积累了用不同的媒介展示摄影作品的经验。我发现,不管做多少次展览,我都希望自己在这个展览中有新的突破,单纯地把作品挂在墙上,实在是太没有挑战性和难度了,也很无趣——当然不排除很多经典的大师作品适合这样的展陈,而我喜欢让展览更具有挑战性。
在做策展的同时,这段时间我还发展了新的爱好——占星。对占星的喜爱完全出于我的好奇心,每当社交的时候,我总是很好奇人们行为背后的动机,当我开始接触占星的时候,一扇神奇的大门就此打开,透过这扇门可以窥探好多连当事人都不知道的秘密。而我发现身边的人也越来越多地开始关注占星、八卦、周易、瑜伽、整体医学等等,在这时候我无意中看了一本书,叫做《心灵治疗和宇宙传统》,作者是法国中医学家仁表,他把我刚刚说的这些被传统归类于“神秘学”或者古老智慧的知识,用科学,尤其是数学去进行系统分析和解释。整本书比高数还枯燥无味,但是却解开了我很多迷惑。
2023 年 7 月份,第三届集美·阿尔勒影像策展人奖已经开始招募,朋友们开始给我转发招募消息,一辰也发消息来跟我聊了这个事情,前两年招募的时候我都刚好在外驻地没有时间,而这一次留给我准备的时间还挺充分的,我们俩合计了一下,觉得可行。那么做什么主题呢?最近我刚好在研究这些神秘学相关的东西,是不是可以做?是可以,但是业内研究这一类主题的策展人已经有比我们更多的实践了,我们必须得找到跟我们联系更深的主题入手。一方面,这样可以与其他同行有所差异,另一方面,虽然我认为从神秘学所切入的世界是我想极力呈现的,但对于一个展览而言它太过于极端,这样会引起观众的反感也说不定。一辰建议我们做神秘学和科技的交叉,但又觉得这样太过于刻意,将二者过于二元对立。在那段时间我们基本上每周都会打电话讨论,聊一聊看了什么书,发现哪些有意思的艺术家。直到那天机缘巧合地拿起了床头的一本书,已经买了很久却才开始读,关于贝尔纳·斯蒂格勒在中国美院做讲座的记录,里面提到斯蒂格勒对于普罗米修斯的神话故事重新进行解构,里面提到了象征着技术的火就是人类本身,我立刻对应了《心灵治疗和宇宙传统》中所提到的火,人体里的昆达里尼(kundalini)之火,我们谈的不仅仅是“科技”,而是更广泛的“技术”,而这个技术不仅仅是摄影、AI等等这些给我们带来便利又让我们惧怕的东西,它也是我们体内的火焰,我们自身就具有的东西。这只是一个非常模糊的框架,但我们马上一拍即合,都很确定互相能够明白我们想表达的东西,很快,我们就从身边的艺术社群中,找到了8位艺术家,迅速收集起了资料,然后递交了比赛的申请。
在第一轮海选中,我们的展览方案很顺利地和其他 10 份一起进入了复选,9 月5 日,正在驻地的我从成都飞到北京和一辰汇合,到北京三影堂和其他的入选者一起向评委当面展示提案。整个方案的展示过程都很精彩,虽然我们的演讲很顺利,但看到这么多年轻又优秀的竞赛对手,我还是难免有些激动。而评委老师也给了我们很多反馈,尤其是卢迎华老师,她提出了一个问题,“那你们要如何在展览中体现‘火’呢?”没过几天,复选的结果也出来了,我们入选了!我们可以在 11 月底的集美·阿尔勒国际摄影节落地我们的方案展,并最终角逐大奖!
方案展到底是什么?我们仔细看了前两届的获奖者的资料,又参考了 OCAT 的研究型策展方案,最终得出结论——方案展就是,假设我们可以获奖,那么最后落地的那个展览的方案,会提前以一个空间与预算都有限的方式展示出来,以向主办方提请并展示他们认可我们所具备的落地展览的能力。那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必须先做出大展的方案,再把这个方案做一个小展,这个工作量并没有变少,而是变得更多了,但好在,我们是一个组合,我和一辰总是在这个时候可以互相帮助,主动分摊工作。我们开始联系艺术家,询问他们参展的意愿,并发了 10—20 个定制的问题,以便我们更好地了解他们的作品,有条件的话,我们甚至会到线下去艺术家的工作室;另一边我找了一位志愿者若薇,她用她出色的数据收集技术帮我把每位艺术家的网站、过往采访和资料都整理出来,连艺术家在采访中提到的一些书名我们都会去翻看。在理清艺术家的作品的同时,有一条线索变得越来越清晰——每位艺术家之间的关系是什么,我们为什么会把他们放在一起做这样一个展览?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是线性的,也不是章节制的,他们就像植物,当你把他们从地下挖起来之后,你就会发现根串联在一起。我们就是在挖掘这个根。
这个工作量实在庞大,同时又整合了我过往的工作经验,去结交朋友,去采访艺术家,然后再用创造作品的方法,把这个挖掘出来的“根”,用观众们能理解的方式展示出来。如果他们的方式是有机的,那么我们要如何把这个“有机”展示出来呢?下一篇再容我把方案展和最后展览落地的部分细细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