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展手记 III

  • 来源:摄影之友
  • 关键字:策展,手记,体验
  • 发布时间:2024-08-09 15:35

  编辑:刘东 图/文:甘莹莹

  在策划一个展览的时候,如何去梳理艺术家之间的联系,以及这件事情本身与展览的概念又是什么关系,是我在这次策展中主要攻克的问题。我们看到的业内很多展览,往往是策展人有了一个概念,然后对这个概念进行一定的研究和调查,看看是否已经有类似的展览存在,如果有的话还可以做什么补充或者是新的建设,如果没有的话,又应该去寻找什么样的艺术家,再把艺术家像填空一般放进展览。我和一辰一致认为,这并非我们擅长和喜欢的做法,一则我们不是科班出身的策展人,没有那么丰富的艺术史、艺术管理的背景;二则我们生活在各自的艺术社群当中,我们是艺术家的一分子,自然有不同的观察角度和体验,我们想把这一点着重强调出来。

  很幸运的是,在做方案展之前,作为集美·阿尔勒影像策展人奖的项目组成部分,会不定期地举办大师班讲座,邀请业内著名的策展人分享,我们听的第一期是巫鸿老师的讲座。他提到在策划“位移:三峡大坝与中国当代艺术”展览时,策划展览的初衷,是因为当时在整个社会环境中,三峡工程是一个被广泛讨论的议题,而他观察到周围的艺术家,尤其是几位以当代艺术为主要创作手段的艺术家,都在以三峡工程为主要研究对象。

  这给我们带来了很大的启发,因为它解决了一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并非我们先有对于某个议题的研究,或者是先选择了一些艺术家,而是我们感知到一个模糊主题的存在,而这个主题也牵动了许多艺术家的创作。那么,我们要做的就是选择这些艺术家,并将他们之间的联系梳理出来,最终确认这个把它们联系在一起的东西是什么。我在这里用了“确认”这个词,是因为这个主题并不是最后才出现的,而是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大概感知到了,例如,我在前文所说的“火”“技术”“精神”,只是最后通过艺术家们的作品和联系去确认。这像是两条路径,但他们最终会碰到一起。

  在我们选的 8 位艺术家中,我梳理的方式最初先按照艺术家作品中所构建的空间来进行分类,首先是两组贴近自然、恰巧都来源于沙漠地带的作品,华裔艺术家王凝慧(Alice Wang)的《角锥体和抛物线 II》中的拍摄对象是坐落在自然中的巨大几何体——代表角锥体的玛雅金字塔与代表抛物线的射电望远镜,但它们指向外太空。来自美国的亚历克斯·特纳(AlexTurner)的《盲河》聚焦的是美墨边境的索诺兰沙漠以及在此出没的人类和其他生命。而来自纽约的玛格丽·杜赞特(MagaliDuzant)则聚焦在城市空间,她以地铁线路为主干,沿路以与通灵术相关的地点为线索,关注的是“另一个层面”的纽约。西班牙艺术家尤里安·金塔纳斯(YurianQuintanas)关注到更为个人的生活的空间,甚至为自己制定了“只能在自己居住的空间范围内拍摄”的规则。前捷克·斯洛伐克出生的艺术家尤瑟夫·科瓦奇(Josef Kovac)的作品《寻找谢尔盖》发生在他虚构的一个 9 岁苏联男孩的卧室中,但因为是在梦境里,他的空间又可以辐射到万里之外的太空中。华裔艺术家徐维静(Vivian Xu)关注的空间就更加微小,她的《皮系列》研究的是皮肤上的微电流,通过改变电流的接收和频率,就能感受异类生物的感受。顾桃的作品《萨满地图 2:在路上》是一种更为抽象的空间——萨满,将萨满作为沟通天地万物的媒介。宋兮的一组对应作品《仰望星空》和《欢乐颂》再把空间带回到星辰大海,与最开始的王凝慧的作品遥相呼应。

  梳理好每位艺术家的空间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清晰可见,这是一种从宏观到微观,再回归到宏观的收尾串联的关系,这也与我所认知的宇宙观相呼应——人即宇宙。

  同时,通过这个展览我们也梳理了这些焦虑的源头,三年的疫情,让每个人改变了很多生活的习惯:喜欢做一年计划、三年计划的人,变得害怕计划生活,也许第二天想要去做的事情,会因为被隔离在家而全部打破;不知道如何与人群打交道,因为三年里我们被减少了物理层面与人碰面的机会,被迫开始熟悉各种软件,甚至更依赖于社交软件上的世界…… 当疫情结束,一切又恢复正常的时候,AI 技术出现了,各种地震、山火等自然灾害随时爆发……仿佛一夜之间,很多人便面临了失业,以及大家对生活中发生的任何超乎寻常的改变都不再惊奇。这个世界还会发生什么改变?我们要如何继续眼前的生活?这让人想到了电影《启示》中最后的片段,玛雅文明通过祭祀大量屠杀原始部落族人,来安抚那些贵族与市民,而男主角——其中一个部族之人,通过重重阻碍拯救了自己的家人,企图重建日常生活的时候,却发现新文明——哥伦比亚探索新大陆的船和炮火已经驶入。

  这到底是什么启示?知道现在发生的一切,曾经已经发生,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启示?还是说,不管我们现在在做什么,都毫无意义,都即将被新的技术和人类所毁灭和取代吗?如果不是,那我们应该怎么办?我们应该去向何方?如果像神话中所说,人类是因为火(技术)而变得强大,那为什么在技术日益强大的现在,人却变得更脆弱和迷茫?

  在给每位艺术家发的采访提纲中,问题包含了对各自生活环境、具体作品的创作背景、创作动机、灵感、困境以及他们所采用的媒介的调研。我们发现很多艺术家都提到了类似的困境,他们焦虑于社交媒体的使用,焦虑于时间、金钱等资源的有限,而这是每一个时代的人共同面临的类似的焦虑。他们也在作品中回应了这种宿命般的无力感,并且试图去捕捉这些在背后无形推动我们生活的力量。正如看不见的电使得电灯亮了起来,不可见的重力使得苹果从树上掉下来,“可见的东西是被不可见的力量推动的”,在我的笔记本里写了这么一句感想。

  这种“不可见的力量”就是我们当中的“火”, 一种驱动力,不管它源自哪个方向,去向哪个方向,它可以是爱,也可以是恨,是感情,是情怀,也可以是能量,是思维,是意识,是记忆,是权力,是信念,也是信仰……尤里安说:“它们是我们头脑中的事物,情感、感觉和诗意存在于每个物体中。”它不仅仅在头脑中,还在心里,在身体里,而这一股火推动着人不断向前,外化的体现就是那些不断延伸和强化人类躯体的“技术”。它同样还可以是已经被我们忽视的事物,正因为它们的“不可见”,伴随着科学、科技的发展而被逐渐抛弃,却在近年来又兴起的各种古老智慧中体现。

  人们对于不确定的未来有着非常确定而具体的疑问,而他们寻求答案的方式就是诉诸超自然力量。关于爱、工作、去向何方等问题的答案对应的是水晶球的光环、手掌上的纹路、塔罗牌上的图案和数字。就如同在顾桃的作品中所出现的萨满,依旧是我国少数民族地区的人民在遇到险厄之时求助的对象,他们借由自己的躯体和敏锐的感知力去沟通天地、人和万物,但随着鄂伦春族最后一个女萨满的离世,我们离这样的“精神世界”也越来越远,但精神真的是和技术背道而驰的吗?在王凝慧的作品中,可以看到从古至今与外太空沟通的巨大几何体始终与几何、数学脱不开关系,或者说,几何、数学等科学基础其实是人类在不断探索不可见力量的道路中总结出来的规律。在过于强调逻辑和理性的语境下,事物的发生似乎必须得遵守因果定律,然而心理学家卡尔·荣格提出共时性原理,两个或多个事物的同时发生看似毫无因果,但它们之间却隐含着某一种联系。就如同尤瑟夫的作品中,远在外太空中的宇航员被迫留驻无法返回,和9 岁男孩的噩梦以及那些销声匿迹的苏联人之间有什么联系呢?冷战时期的地缘政治和苏联的宇宙主义之间又有什么联系呢?不得不提,在王凝慧的早期采访中,也提到过苏联的宇宙主义,而在玛格丽的作品中,出现了苏联发明的光环相机。在这 8 位冥冥之中选择的艺术家中,也存在着这样看不见的关联。宋兮的调侃更起到了一种画龙点睛、四两拨千斤的作用,那个让星星(生命)消失的看不见的力量,竟然是最简单的技术,加上人类的主观能动性。虽然我们并不期待单纯通过展览去提供一个答案或解决方案,但可以借由每一个艺术家去追寻和捕捉这些不可见的力量,换一种方式和角度去看待我们正在面临的困境。

  在梳理好艺术家与不可见力量(也就是“火”)之间的关系后,每位艺术家与他们所使用的媒介之间的关系就成为我们下一个重点。我们邀请的艺术家背景也都十分丰富,除了影像艺术家的身份之外,他们还有生物学背景、计算机背景、环境保护科学的背景……因此,在展览呈现上,不仅仅有经典摄影作品的呈现,也会发挥我们作为艺术家的创意:有视频、投影和影像装置,我们会在方案展中加入讨论会,邀请哲学研究者、心理学家等跨界学者就展览的主题进行讨论,最后讨论的内容也会被我们加入最终的展览呈现当中。同时,我们还发起一个公开招募,邀请在地艺术创作者一同就主题进行创作,这个展览也会具有持续的生命力,在每一个展出的地方都能够生长出新鲜的枝叶。

  在确定了这些之后,我们开始设计展陈和主视觉……

  由于篇幅过长,详情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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