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分”跑向犯罪深渊

　　文｜方圆记者 方菲 通讯员 邓正蛟 李理

　　“跑分”工作室成立半年以来，隐蔽性一直很强。为了规避境内公安机关的打击，在“小飞机”交流群内，境外赌博网站明确限制了单笔交易金额，即每笔不能超过1万元

　　陈燕男在福建的老家上网时，偶然加入了一个名为“博彩交流群”（化名）的社交群。这个群里充斥着各种通过提供银行卡信息来赚钱的诱惑信息，频繁跳动的交易消息很快吸引了刚入群不久的陈燕男的注意。

　　境外赌博机构之所以需要下家提供银行卡，是因为它们需要通过微信、支付宝、银行卡等支付渠道来分散和洗白非法所得。由于长期使用同一张银行卡容易引起监管机构的注意并导致账户被冻结，这些机构需要大量银行卡来帮助接收支付赌资及赌博所得的赃款。

　　陈燕男注意到群里的成员都在使用一款名为“小飞机”（化名）的聊天交友App。这款软件主要支持国内外用户之间的语音和视频通信。为了规避国内的监管，赌博机构的上家通过“小飞机”App将境外赌博盘口（旨在为赌徒提供充足的信息和选择机会）与“跑分”人员连接起来。这些群友的收入来源正是协助境外赌博机构进行赌博资金支付结算。

　　招兵买马

　　所谓“跑分”，指的是电信网络诈骗、网络赌博等网络犯罪团伙通过自建平台，招揽成员通过微信、支付宝、银行卡等支付途径为其分流和洗白赃款的行为。通常情况下，这些赃款最终都会流向境外，由此增加了公安机关追查资金流向的难度。

　　陈燕男不敢用自己的银行卡贸然尝试，观察几天后，他从群里找到一位愿意有偿提供银行卡的群友，花钱购买了一张银行卡，再销售给同一个群里收购银行卡的人，从中赚取差价。

　　尝到了甜头后，陈燕男便开始收购和贩卖银行卡，摇身一变成了“卡商”。

　　在这个过程中，陈燕男认识了“卡商”桑荐树和多名“卡商”的上线夏小君，再次拓宽了收购和销售银行卡的渠道。几人也慢慢发现，单纯供卡，收入不高。一个多月后，陈燕男主动联系夏小君商量合伙“跑分”，直接与赌博网站的“盘口”联系，这一提议得到了夏小君的同意，两人一拍即合开始分头行动。

　　2022年3月，陈燕男、桑荐树和夏小君3人合伙开“跑分”工作室，直接和境外的盘口联系，为他们提供资金收付服务。工作室在湖北省宜昌市某小区里，陈燕男和夏小君各自投资3万元，用于购买银行卡和一些工作室的开支，夏小君还找来了熟人李蛋负责工作室。

　　桑荐树作为“卡商”，主要负责在外收卡，给工作室供卡。一般情况下，桑荐树主要是通过熟人关系找卡，瞄准的都是经济比较困难、急需用钱的供卡人。提供一张有效的银行卡，费用为1万元至1.2万元左右。刘其、柯璋、喻岩、罗军军等几个年轻人则为“供卡人”。他们在小群体里互相交流信息，一个带一个，慢慢发展起来了一批供卡人。这些人之所以愿意成为供卡人，是因为供卡收益与合法收入相比，相对比较轻松简单。

　　工作室的“操作手”由李蛋负责招募。“操作手”利用获取的银行卡在手机银行应用程序或电脑上登录手机银行网站，依照李蛋的指示进行收款和转账操作。不过李蛋并未向“操作手”透露资金实为赌博用途，他自信地向“操作手”保证：“我们的操作是安全的。”鉴于赌博与诈骗案件的不同，诈骗的受害者通常会迅速向警方报案，而赌博活动本身即为非法行为，即便遭受损失，赌客也不会主动向公安机关报案，因此陈燕男、李蛋等人感到相对安心。后来，陈燕男还将熟人陈老二介绍到工作室，让他跟着李蛋“帮忙”。

　　此外，为了顺利开展业务，陈燕男招募了一名财务人员李小，负责统计工作室每天的收支结算情况。工作室的人员，除了财务是网上联系的以外，在工作室操作的都是在线下找的值得信任的人。有的是亲戚，有的是朋友，有的是同学。

　　赌博网站的“盘口”按照工作室“跑分”流水的1%至1.7%作为报酬支付给陈燕男，陈燕男再将钱交给夏小君，由夏小君按工作室的流水，在0.9%到1.3%之间给工作室的工作人员结算工资和支付银行卡“使用费”，剩下的钱则由陈燕男和夏小君平分。

　　2022年9月，夏小君和李蛋觉得工作室规模小、来钱慢，向陈燕男明确表示不想再继续，陈燕男思考后选择同意。随后，陈燕男安排陈老二接续负责该工作室的相关事宜。跟随李蛋干了许久的陈老二很快上手。陈燕男将钱按照“卡商”报酬、工作室人员工资分发后，把剩下的钱揣进了自己的腰包。

　　实际上，“跑分”工作室成立半年以来，隐蔽性一直很强。为了规避境内公安机关的打击，在“小飞机”交流群内，境外赌博网站明确限制了单笔交易金额，即每笔不能超过1万元。赌客上分充值也都是有限额的，若超过1万元的交易，一定要联系客服进行下一步操作。

　　再次组建“跑分”工作室

　　2023年1月底，陈燕男连续多日无法与陈老二取得联系，自己则为此赔偿赌博网站“盘口”近8万元。

　　“可能被‘端’了。”与陈燕男所料一样。2023年1月16日，宜昌市公安局夷陵分局查处了陈老二所在的“跑分”工作室，现场拘捕了陈老二及其他工作室成员。

　　然而，猜到工作室出事的陈燕男并未收敛，“陈老二的工作室开不下去了，但是那边还囤着很多银行卡和赌博‘盘口’的单子，只要找到‘操作手’，剩下的活儿依然能干。”随后，他联系到另一位熟人黄阿文，在福建漳州再次组建工作室，依葫芦画瓢地开始“跑分”。这次结算各项费用后剩下的钱由陈燕男和黄阿文分成。

　　工作室成立初期，为了提高效率，陈燕男自己担任“操作手”和黄阿文一起干，找赌博网站的“盘口”、对接卡商、招募人手……很快，近10名“操作手”到位，工作室开始运转。“操作手”按天计算工资，一天300元，没有银行卡的时候就没有工资。

　　同时，陈燕男吸取了先前的教训——这次为了逃避打击，他们将操作手分散在各个点位，不再集中操作。

　　除了自己的工作室外，陈燕男还通过网络寻找其他“跑分”车队（“跑分”车队主要是负责收转款，转移接收资金，将境外的钱转移到境内），将“盘口”流转资金信息转发给江苏、北京、广东等多地的“跑分”车队，从中赚取服务费和提成。

　　当陈燕男忙于新工作室的运转时，他并不知道之前参与工作室“跑分”的人员已陆续落网。2023年3月15日，刚从宜昌返回漳州的陈燕男被蹲守已久的民警抓获。同年6月28日，涉案的51名人员全数归案。经查，陈燕男团伙共接收境外赌博组织资金近2亿元。

　　在供述中，犯罪嫌疑人纷纷表示知道“跑分”行为的危害：“我看见媒体报道过，我身边的朋友也有从事‘跑分’被抓的。”“‘跑分’在我们这一带很普遍，大家都知道‘跑分’不能搞，是犯罪行为。还是铤而走险了。”“干这个是因为来钱快……”

　　一开始，公安机关以涉嫌帮助信息网络犯罪活动罪立案侦查。按照相关司法解释，关联案件可以并案处理，宜昌市夷陵区对与本案相关联的上下游犯罪具有管辖权。办案检察官向明介绍，从夷陵区的“跑分”工作室被查获以后，夷陵区检察院依法提前介入，为下一步侦查工作的方向、证据的收集提供引导意见。

　　“像这样的‘跑分’团伙，人员众多、涉案资金大，具有隐蔽性强、衍生犯罪链条多等特点，会给社会安定和谐带来诸多风险隐患和恶劣影响。而陈燕男、陈老二、李蛋等人明知是赌博网站，仍结伙为其提供资金支付结算服务，帮助收取赌资数额巨大，情节严重，应当以开设赌场罪追究其刑事责任。”向明告诉《方圆》记者，根据实际情况，该院引导公安机关往开设赌场的方向去收集证据，从引导侦查、固定证据、案件定性到后面的全链条打击，把有关联的犯罪一并处理，引导犯罪分子认罪认罚。

　　一开始，陈燕男并不认罪，向明便从开设赌场的事实认定和对在案证据进行分析、行为的客观危害上，对陈燕男进行了释法说理。此外，刘其、罗军军为信息网络活动犯罪提供积极帮助，包括不限于大肆收卡、办卡、供卡、多次去工作室进行人脸识别、多次带人去工作室供卡等行为，涉嫌帮助信息网络犯罪活动罪。

　　而柯璋、喻岩、罗军军几位卡主，在提供银行卡给工作室以后，偶然发现自己的卡每天都进出大批流水，他们打听到收卡者用自己被收走的卡处理“赌场里来的不干净的钱”。于是，他们采取挂失补卡、微信转账等方式故意占有卡内资金，并趁卡内资金尚未转出之机，以现金提取或微信提现等方式占有卡内5万元。

　　“几个卡主将银行卡控制权转给了工作室以后，利用挂失、重新办卡的方式占用了这笔钱，符合盗窃罪的特征，于是检察机关对此行为以涉嫌盗窃罪来起诉。”向明说。

　　围绕具体案情，办案检察官深入剖析51名人员在团伙中起到的实质性作用，认为陈燕男、陈老二等14人涉嫌开设赌场罪。提供银行卡的刘其、罗军军等人涉嫌帮助信息网络犯罪活动罪。临时起意私吞卡内流水的柯璋、喻岩和罗军军还涉嫌盗窃罪。此外，51人中有8人由于参与时间短、涉案金额不大、供卡数量少，对卡的用途不清楚不明白，主观恶性较低，符合不起诉条件，经公开听证，夷陵区检察院依法作出相对不起诉决定。

　　构成犯罪被追究刑事责任

　　2023年10月，经夷陵区检察院提起公诉，夷陵区法院作出一审判决，以开设赌场罪判处陈燕男、陈老二等14人有期徒刑四年八个月至一年，部分宣告缓刑，并处罚金人民币12万元到5000元不等。以帮助信息网络活动罪判处刘其等26人有期徒刑一年八个月至六个月，并处罚金人民币8万元到1000元不等。以盗窃罪判处喻岩有期徒刑七个月，并处罚金人民币2万元。以帮助信息网络活动罪和盗窃罪数罪并罚，判处罗军军有期徒刑一年，并处罚金人民币2万元；判处柯璋有期徒刑二年，并处罚金人民币4.6万元。判决后，桑荐树等4人不服一审判决，提出上诉。2024年3月底，二审维持原判。

　　作为办理过数起帮助信息网络犯罪活动罪案件、具有丰富办案经验的检察官，向明表示：“作为微信、支付宝、银行卡等支付途径的所有者，一定要绷紧‘网络不是法外之地’这根弦。要遵守现实世界的准则。哪怕资金数额再小、哪怕无人报案，只要挣的钱来路不正，最终还是会被发现、被查处。其次，从来没有既轻松，挣钱又多的工作。作为公民，要自觉树立起勤劳致富、依法致富的观念。依靠不良的致富理念，不仅挣不到钱，还会受到惩罚，甚至自由都要受限制、被剥夺。此外，从司法办案人员角度来说，网络犯罪有其自身特点。基层司法办案机关一定要树立系统观念，坚持从全链条、各环节来开展工作。由于基层办案力量有限，本案中跑分团伙的上线全部集中在境外，希望上级机关在打击境外网络犯罪上，发挥更积极的作用，坚持打链条，从整体上向上、向下延伸，取得真正、实际的效果。”（文中涉案人员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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