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东地缘冲突与地区安全秩序重塑

  • 来源:当代世界
  • 关键字:中东,地缘冲突,安全秩序
  • 发布时间:2025-04-12 21:55

  田文林 / 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区域国别研究院中东研究所所长

  【内容提要】新一轮巴以冲突爆发以来,中东地缘冲突加剧并呈现出新特征。巴以冲突双方损失惨重,伊朗与以色列矛盾成为中东主要矛盾,非国家行为体活跃加剧中东地缘冲突不确定性。中东地缘冲突使中东安全秩序呈现新态势,地区“缓和潮”重新转向“动荡潮”,巴勒斯坦问题重新成为地区焦点,以伊朗为首的“抵抗阵线”影响力大增,但目前元气大伤。叙利亚政权更替导致中东安全局势充满不确定性。在中东安全秩序重塑进程中,叙利亚政局或将出现动荡化、碎片化、宗教化趋势,伊朗面临的困难和挑战增多,土耳其影响力将进一步扩大,巴勒斯坦问题恐将再度被边缘化,中东国家的战略自主倾向将进一步提升。

  【关键词】巴以冲突 中东 地缘冲突 安全秩序

  新一轮巴以冲突的爆发在中东引发全面冲突,中东地缘格局呈现若干新特征,如巴以双方损失惨重、伊朗与以色列矛盾激化、非国家武装行为体作用凸显等。在此轮地缘冲突的冲击下,巴勒斯坦问题再次成为地区焦点,中东近年来好不容易出现的缓和趋势重新转向紧张与动荡。2024年12月,叙利亚巴沙尔政权的迅速垮台,使伊朗为首的“抵抗阵线”遭遇重挫,未来中东安全秩序走向充满不确定性。

  新一轮中东地缘冲突的主要特征

  2023年10月爆发的新一轮巴以冲突持续时间之长、烈度之大、范围之广均前所未有,以其为转折点,中东地缘冲突全面升级,并呈现出若干新特征。

  一、巴以冲突双方损失惨重

  近年来,以色列持续加大对巴勒斯坦人的打压。一是通过兴建非法定居点蚕食巴勒斯坦人土地,突出体现为以色列在东耶路撒冷及约旦河西岸大量扩建定居点。二是违反约定羞辱巴勒斯坦人的宗教信仰。2023年4月以来,数百名以色列定居者和以色列国家安全部长本-格维尔等先后强闯阿克萨清真寺,部分犹太教信徒在清真寺庭院里进行犹太教的宗教仪式,这既亵渎了穆斯林情感,也违反了与约旦达成的禁止在该清真寺进行非穆斯林礼拜的规定。三是长期封锁加沙地带。自2007年哈马斯夺取加沙地带控制权后,以色列即对加沙实施封锁,导致该地区经济持续恶化。在此背景下,哈马斯发动“阿克萨洪水行动”看似偶然,实则偶然性中有必然性。哈马斯的军事行动招致以色列疯狂报复,由此开启新一轮巴以冲突。以色列与哈马斯作为冲突当事方,在这场冲突中均付出巨大代价。

  从巴勒斯坦方面看,一是哈马斯本身遭受重挫。一年多来,以军打死数十名哈马斯军事指挥官和17000多名哈马斯及其他武装组织成员,并扣押了超过两千名哈马斯成员。哈马斯军事力量几乎被消灭殆尽。二是加沙地带人员伤亡数量前所未有。加沙地带卫生部门2025年1月20日称,新一轮巴以冲突爆发以来,以军在加沙的军事行动导致47035名巴勒斯坦人死亡、111091人受伤,大量无辜民众被迫逃离战火。[1]三是经济严重倒退。以色列袭击导致加沙地带所有城市电力、供水、通信网络、食品供应中断,加沙民众面临严重人道主义灾难。联合国开发计划署报告称,截至2024年10月21日,巴勒斯坦GDP下降35.1%,74%的巴勒斯坦人生活在贫困线以下,加沙地带人类发展指数倒退回69年前的水平,巴勒斯坦整体指数倒退回24年前的水平。[2]联合国贸易和发展会议(UNCTAD)2024年10月报告称,加沙经济恢复到冲突前水平可能需要350年。

  以色列同样因这场旷日持久的冲突付出巨大代价。从内部看,持续战争导致国力消耗巨大。一是人员伤亡。据2025年初以色列国防军人力局公布的2023—2024年伤亡数据,共有约891名以色列军人阵亡,5569人受伤。[3]以色列人口规模有限,再加上占人口14%的极端正统派不服兵役,持续作战导致以色列兵源紧张。二是经济萧条。长期战争和大量征召预备役军人,导致以色列经济环境恶化,经济损失巨大。以色列财政部长斯莫特里赫2024年10月称,经过一年战争,以色列经济直接损失超过263亿美元,而实际损失更高。[4]兰德公司估计,巴以冲突可能导致以色列经济未来10年损失约4000亿美元。[5]从外部看,以色列的外交处境空前孤立。阿以关系正常化进程基本中断。2024年11月21日,国际刑事法院对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和前国防部长加兰特发出逮捕令。玻利维亚、尼加拉瓜、土耳其等多国与以色列断交,哥伦比亚、智利、南非、约旦等国则召回驻以大使。以色列在世界舆论中的形象也急剧下降。[6]

  二、伊以矛盾取代阿以矛盾成为中东地缘冲突的主要矛盾

  过去相当长时期,阿拉伯国家始终是中东舞台的绝对主角,同时也是对抗以色列的主力军。此次巴以冲突之前,阿拉伯国家曾与以色列爆发过五次中东战争(1948年、1956年、1967年、1973年、1982年)。然而,随着阿拉伯世界内部多次分裂,再加上部分阿拉伯国家政局动荡(尤其是2011年中东剧变),阿拉伯世界整体影响力持续衰减,无力也无意与以色列进行全面军事对抗。

  在此背景下,伊朗取代阿拉伯国家,成为新的反以主力。伊朗将自己塑造成巴勒斯坦的正义支持者,这与对巴支持日渐减少的阿拉伯国家形成鲜明对比。[7]2023年新一轮巴以冲突爆发后,伊朗力挺哈马斯,并鼓动“抵抗阵线”袭扰以色列。这样,围绕巴勒斯坦问题,传统上的阿拉伯国家与以色列之间的冲突与对抗,日渐转化为以色列与“抵抗阵线”之间的冲突和对抗。

  一年多来,以色列与以伊朗为首的“抵抗阵线”在多条战线同时进行军事对抗,而伊以直接对抗最令人瞩目。2024年7月以色列在伊朗境内暗杀哈马斯政治局领导人哈尼亚,并频频在中东地区斩首伊朗革命卫队高官,还空袭伊朗驻叙利亚领事馆。在此背景下,伊朗于2024年4月和10月两次向以色列境内目标发射弹道导弹,以色列则于10月26日向伊朗境内目标发射导弹。这些相互攻击意味着双方对抗从暗地转向公开。[8]伊朗与以色列相互打击对方本土目标,使伊以对抗进入有史以来最激烈、最危险的阶段。

  三、非国家行为体“搅局”加大中东地缘冲突的不确定性

  过去中东地缘冲突主要是国家间的对抗。由于国家行为体需要权衡考虑国家利益、民生福祉、国际法准则等种种要素,因此战争行为相对克制,行为轨迹具有较强确定性。而当前中东地缘冲突中,许多冲突参与者都是非国家武装行为体,如黎巴嫩真主党、也门胡塞武装、伊拉克民兵武装等。这些非国家行为体往往顾忌更少,行为轨迹更难预测,由此导致中东地缘冲突的不确定性陡增。这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哈马斯策动“阿克萨洪水行动”引发“多米诺骨牌效应”。新一轮巴以冲突引发巨大外溢效应,中东地区几乎所有力量都不同程度地卷入其中,并发生了红海危机、黎以冲突、伊以互射导弹、叙利亚政权垮台等一系列重大事件。

  二是胡塞武装红海袭船,引发多重附带效应。新一轮巴以冲突爆发后,也门胡塞武装2023年11月19日公开宣布,将对途经红海的以色列船只发动袭击;2024年5月3日又将袭击范围扩大到从地中海前往以色列的船只。2024年10月6日巴以冲突爆发一周年之际,胡塞武装称,共向以色列和美国目标发动1000多次导弹和无人机攻击,击落11架美国MQ-9无人机。为应对胡塞武装的行动,美国发起“繁荣卫士”护航行动,多次对胡塞武装目标发动军事打击。以色列也对胡塞武装的军事目标发动多次报复性空袭。据报道,截至2024年10月,美国、英国和以色列对胡塞武装控制区域发动774次袭击。[9]红海是世界上最繁忙的海上贸易通道之一,红海危机持续升温迫使许多远洋货轮绕道好望角,极大影响了全球贸易和产业链、供应链安全,特别是依靠苏伊士运河赚取外汇的埃及深受冲击。

  三是以色列与真主党对抗导致黎巴嫩遭受巨大损失。新一轮巴以冲突爆发后,黎巴嫩真主党屡屡向以色列境内发射火箭弹,试图借此干扰和牵制以色列在加沙的军事行动。真主党对以色列的袭扰行动引发以色列疯狂报复。据“武装冲突地点和事件数据库项目”(ACLED)2024年10月数据,一年之内以色列向黎巴嫩发动了约9000次袭击。[10]以色列制造的寻呼机和对讲机爆炸,以及对真主党高层(包括哈桑·纳斯鲁拉)的定点清除,导致黎巴嫩真主党指挥结构和军事能力严重受损。以色列持续空袭还导致黎巴嫩平民面临严重人道主义灾难。据黎巴嫩政府数据,截至2024年10月,以色列袭击已导致120万人流离失所,约2000人丧生。[11]

  地缘冲突下的地区安全秩序

  中东国家间关系错综复杂,地区安全生态极为脆弱。当前中东出现的新一轮地缘冲突,堪称2011年中东剧变以来最大的地缘政治事件。在一系列地区重大事件的合力冲击之下,原本高度脆弱的中东安全秩序再次出现瓦解与重塑趋势。

  第一,中东安全格局重新从“缓和潮”转向“冲突潮”。2011年中东剧变后,中东地区大国曾出现激烈的地缘政治竞争,但最终结果是“得不偿失”。例如,沙特积极干预叙利亚、利比亚等国内部事务,并于2015年介入也门内战,但最终结果是也门战争成为“烂尾工程”,沙特自身安全也受到严重威胁。伊朗借2011年中东剧变在阿拉伯世界扶植代理人,但此举引发地区国家强烈反感和恐惧,同时国内民众因民生艰难而怨声载道,并借“头巾事件”发起全国规模的抗议活动。土耳其2011年从“与邻国零问题”转向积极介入地区事务,结果引发与地区国家关系紧张,自身安全形势也加剧恶化。

  在此背景下,中东地区出现难得的国家间关系缓和潮和地区热点降温趋势。这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阿拉伯国家与以色列“扎堆”建交。自2020年8月以来,阿联酋、巴林、苏丹、摩洛哥等阿拉伯国家相继与以色列实现关系正常化,冰封了七十多年的阿以关系出现前所未有的全面解冻趋势。二是伊朗与沙特复交。沙特与伊朗2016年断交,此后双方矛盾持续升级,但到2023年3月10日,沙伊在中国斡旋下宣布同意恢复外交关系。三是埃及与土耳其复交。埃土关系自2013年塞西执政以来降至冰点,但近年来双方关系转趋回暖,并最终在2023年7月4日复交。四是卡塔尔与巴林复交,阿联酋与卡塔尔复交,伊朗与埃及良性互动,叙利亚与阿拉伯世界关系整体缓和。中东北非地区在和平程度方面的进步位列世界第二,包括利比亚、叙利亚、伊拉克、也门和阿尔及利亚等国和平程度都在显著提高。[12]

  然而,2023年10月新一轮巴以冲突爆发,中断了中东难得出现的“缓和潮”。冲突不仅导致加沙民众陷入前所未有的人道主义危机,还引发连锁反应和外溢效应。中东地缘冲突日趋由点到面,呈现全面升级态势。以色列除在加沙采取军事行动外,还出兵打击黎巴嫩真主党,并与伊朗正面军事对抗。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声称,以色列同时在七条战线作战(加沙、约旦河西岸、黎巴嫩、也门、伊拉克、叙利亚和伊朗)。在此背景下,中东地区出现的“地区缓和潮”,重新被“战争冲突潮”取代。

  第二,“抵抗阵线”产生巨大影响,但也付出巨大代价。伊朗自1979年伊斯兰革命后就将以色列视为死敌。进入21世纪以来,美国接连发动阿富汗和伊拉克两场战争,客观上使伊朗外部地缘环境有所改善。伊朗借助什叶派这一宗教纽带,加强与伊拉克、叙利亚、黎巴嫩、巴勒斯坦等一些势力的合作,并通过军事援助、资金支持、战术指导、协调指挥等手段,使其控制下的各类武装派别兵强马壮,如巴勒斯坦哈马斯、黎巴嫩真主党、也门胡塞武装、伊拉克民兵武装等,由此,以伊朗为首的“抵抗阵线”在中东地缘格局中的影响力持续上升。

  此轮巴以冲突爆发后,“抵抗阵线”强硬反抗以色列,而来自以色列的严重军事打击,也使“抵抗阵线”损失甚大。在加沙地区,哈马斯的军事指挥系统和作战部队基本被消灭。在黎巴嫩,以色列的军事打击导致约4000名真主党武装分子及领导层成员(包括哈桑·纳斯鲁拉和其他重要人物)阵亡,严重打击了真主党的作战能力。在叙利亚,真主党元气大伤导致叙利亚巴沙尔政权的外部支撑力量空前减弱,最终在2024年12月垮台。

  第三,巴勒斯坦问题重新成为中东政治的核心议题。过去相当长时期,巴勒斯坦问题始终是中东政治的核心话题。但近些年来,巴以问题在中东日渐边缘化。由于巴勒斯坦国小力薄,要想实现建国目标,必须依赖阿拉伯世界集体力挺。此前,阿拉伯世界为捍卫巴勒斯坦合法权益多次与以色列作战。但近年来,阿拉伯世界内部分裂,在反以问题上难以形成统一立场,部分国家(埃及、约旦、阿联酋、巴林、阿曼等)甚至绕过巴勒斯坦问题与以色列关系正常化。在此背景下,“阿以问题”逐渐成了“巴以问题”乃至“哈以问题”。巴勒斯坦问题在中东政治议程中的重要性逐年下降。与此同时,进入21世纪后,中东地区新热点层出不穷(如伊拉克战争、伊朗核问题、叙利亚内战、利比亚战争、也门内战等),这些问题热度和关注度更高,由此加剧了巴勒斯坦问题的边缘化趋势。

  而哈马斯策动的“阿克萨洪水行动”,以及以伊朗为首的“抵抗阵线”高调反以,引发地区国家重新关注巴勒斯坦问题,使其重新成为中东首要议程。在阿拉伯世界,“阿以和解与解决巴勒斯坦问题挂钩”成为阿拉伯国家对外政策新趋势,“巴勒斯坦问题不解决,中东不可能实现和平”成为地区国家新共识。即使是以色列在阿拉伯世界最亲密的伙伴也对自己缺乏对以色列决策的影响力感到绝望。[13]巴勒斯坦问题重新成为中东政治焦点,一定程度上有利于巴方改善生存处境。

  中东安全秩序重塑的前景

  2024年12月叙利亚巴沙尔政权垮台堪称近年来中东地缘政治格局的一次大地震。巴沙尔政权迅速垮台,从表层看是叙利亚政府军与反叛武装力量对比此消彼长所致,从深层看则是美国的长期打击使巴沙尔政权国力耗尽所致。巴沙尔政权垮台既是中东不同政治力量之间激烈博弈的结果,也是中东安全秩序分化重组的新开端。总的来说,未来一个时期中东秩序将面临更多安全风险和不确定性。

  第一,叙利亚政局走向充满不确定性。叙利亚巴沙尔政权此前历经十多年内战屹立不倒,主要依靠俄罗斯和伊朗的军事与经济援助。但俄罗斯深陷乌克兰战场,伊朗面临内部压力和国际制裁,难以长期为叙利亚提供足够支持,导致巴沙尔政权在遭到反政府武装进攻时迅速垮台。“后巴沙尔时代”的叙利亚政局走向存在三种可能的趋势。一是动荡化。叙利亚自2011年以来受到多种外力干涉,叙利亚内战被认为是“微型世界大战”。当前叙国内局势同样具有“代理人战争”特征。叙境内存在众多军事力量,这些武装组织在推翻巴沙尔政权时合作大于对抗,但巴沙尔政权垮台后,其在执政理念、利益诉求、权力分配、油气资源掌控等问题上矛盾日渐凸显,使叙利亚陷入战乱的可能性较大。二是碎片化。叙民族、教派构成极为复杂。巴沙尔执政主要依靠占人口14%的阿拉维派,占人口多数的逊尼派则长期被边缘化。历史积怨再加上十多年血腥内战留下的相互仇恨,叙教派矛盾如同随时可能爆炸的高压锅。叙原有的民族教派平衡一旦被打破,教派矛盾和民族矛盾将同时升温。三是宗教化。此前的巴沙尔政府奉行世俗主义政策,而这次推翻原政权的反对派“解放沙姆组织”则被一些国家和国际组织视为宗教极端势力,其前身“努斯拉阵线”曾是“基地”组织在叙分支机构。虽然该组织领导人朱拉尼公开宣布与“基地”组织决裂,并参与打击“伊斯兰国”行动,但该组织执政很可能使叙出现宗教化倾向。

  第二,伊朗与以色列攻守易势,伊朗面临前所未有的困难和挑战。对伊朗来说,叙利亚政局变天不仅使其失去重要战略支点,还导致其失去联系真主党的陆路通道。伊朗苦心经营几十年的“新月地带”和“抵抗阵线”遭遇前所未有的挫折,伊朗在地区事务中的话语权和战略地位明显下降。同时,叙利亚原本是伊朗抵御以色列的战略屏障,巴沙尔政权垮台导致伊朗面临来自以色列的直接威胁与压力。巴沙尔政权垮台还使伊朗多年来奉行的安全战略遭受重大冲击,伊朗面临如何抉择的难题。从国际环境看,特朗普2025年1月上台后,加大对伊“极限施压”,甚至宣称不排除对伊动武可能性。当前伊朗处于1979年以来最困难时期。

  对以色列来说,巴沙尔政权垮台无疑使以色列地缘安全环境极大改善,同时鼓舞内塔尼亚胡继续推行更加强硬的地区政策。在巴沙尔政权垮台当天,以色列军队就控制了戈兰高地。以军还摧毁了叙利亚所有战略性军事力量和叙黎边境隧道,切断了伊朗与真主党的联系通道。未来,以色列很可能抓住当前有利时机,加大军事行动力度,打击“抵抗阵线”其他成员(如胡塞武装),直接袭击伊朗境内重要目标(如核设施),或鼓动美国军事打击伊朗。在此险境下,伊朗可能冒险研发核武器,也可能因压生变,向西方妥协让步。伊朗无论作何选择,都会增加中东格局变数,导致中东冲突升级。

  第三,土耳其在中东地区影响力持续扩大。土耳其此前长期“向西看”,一心想融入西方世界。然而,自埃尔多安上台以来,土耳其转而“向东看”,并大力推行“新奥斯曼主义”,试图在伊斯兰世界扩大影响。2011年叙利亚内战以来,土耳其在叙境内扶植代理人,并在叙北部建立“安全区”,拒绝以退出所占领土换取两国关系正常化。未来,土耳其很可能借机扩大在叙北部势力范围,并在未来中东事务中发挥更大作用。2025年1月3日,土耳其外长费丹在新闻发布会上公开表示:“不管是叙利亚的多数派还是少数派,不管是努赛里斯人、阿列维人、雅兹迪人、基督徒,还是其他任何人,土耳其都是他们的保护者和守护者,就像土耳其在新时期保护其他所有人一样。”[14]

  第四,巴勒斯坦问题面临再度被边缘化的窘境。新一轮巴以冲突爆发后,巴勒斯坦问题一度重新成为中东各国关注焦点。但总体来看,阿拉伯世界挺巴力度明显偏弱。此轮巴以冲突爆发后,阿拉伯世界虽然众口一词谴以挺巴,但未出台实质性举措。而叙利亚巴沙尔政权意外垮台,又使武力挺巴的伊朗“抵抗阵线”遭受前所未有的重挫,进一步削弱了支持聚焦巴勒斯坦问题的地区力量。相比之下,以色列因巴沙尔政权垮台获益甚多,这使以色列在巴以问题上更加强势。目前,以色列决意占领绝大部分巴勒斯坦领土,公开拒绝“两国方案”。皮尤研究中心数据显示,十年来,以色列人对“两国方案”的支持率一直在下降。[15] 2024年1月18日,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公开拒绝接受“两国方案”,明确反对巴勒斯坦独立建国。特朗普政府更是极端亲以反巴,其公开主张“清空”加沙地带的巴勒斯坦人,并可能在未来重启《亚伯拉罕协议》,逼迫阿拉伯国家与以关系正常化。巴勒斯坦问题恐再度被边缘化。

  第五,特朗普重新掌权将进一步激化巴以矛盾,并加大中东国家的战略自主倾向。特朗普在巴以问题上的偏颇政策,将导致巴以冲突持续升温,极大损害美国的地区影响力。特朗普在第一个任期就极端偏袒以色列,并积极推动旨在实现阿拉伯国家与以色列全面和解的《亚伯拉罕协议》。新一轮巴以冲突令刚刚起步的阿以和解进程戛然而止,美国精心谋划的构建美—以—沙地区同盟的战略构想被彻底打乱。2025年1月特朗普再次上台后,又提出“清空”加沙居民的极端言论,同时撤销拜登政府时期对以色列的部分武器禁运令,批准向以色列提供120亿美元巨额军售。这些做法既惹怒了阿拉伯世界,使中东国家脱美倾向增强,也使以色列底气更足,在针对加沙地带、叙利亚、黎巴嫩等地的军事行动中更加肆无忌惮,或将使中东地区未来更加动荡。

  近年来,美国在中东地区加紧战略收缩,导致其在中东的影响力和控制力持续下降,中东国家越来越敢于对美说“不”,沙特等地区盟友频频忤逆美国意愿,谋求政治自主的倾向比较明显。当前,特朗普政府关注重点是国内政治,在对外关系上并未顾及软实力、盟友体系、制度霸权等传统的美国霸权支柱,在中东地区一味偏袒以色列。在此背景下,美国在中东战略影响力和控制力将进一步下降,中东地区国家战略自主倾向将进一步增强,沙特、土耳其、伊朗等地区强国将在中东安全秩序塑造中发挥更大作用。

  当前,世界正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大变革、大分化、大动荡成为时代新特征。中东作为世界政治的风暴眼和风向标,地缘冲突日趋加剧,安全秩序分化重组,政局走向充满不确定性。中东国家走出动荡与冲突的恶性循环,需要各方团结合作,坚持发展优先,以合作促安全,以发展促稳定,由此才可能迎来和平与发展的新时代。

  —————————

  [1] 《本轮巴以冲突已致加沙地带47035人死亡》,中国青年网,2025年1月20日,http://news.youth.cn/jsxw/202501/t20250120_15784527.htm。

  [2] Jamal Kanj, “Western Media: Whitewashing Israeli Genocide and Manufacturing Consent,” November 19, 2024, https://www.globalresearch.ca/western-media-whitewashing-israeli-genocide-manufacturing-consent/5873092.

  [3] “Summary of IDF Casualties Over the Past Two Years,”January 2, 2025, https://www.idf.il/en/mini-sites/idf-press-releases-israel-at-war/january-25-pr/summary-of-idf-casualties-over-the-past-two-years/.

  [4] “A Year after Oct. 7, Israel’s Economy Battered by Endless Multifront Wars,” October 8, 2024, https://www.al-monitor.com/originals/2024/10/year-after-oct-7-israels-economy-battered-endless-multifront-wars?utm_medium=email&utm_campaign=Daily%20Briefing%2010-8-2024&utm_content=Daily%20Briefing%2010-8-2024+CID_5ccbaa341b2181928ee7653950e00660&utm_source=campmgr&utm_term=A%20year%20after%20Oct%207%20Israels%20economy%20battered%20by%20endless%20multifront%20wars.

  [5] Daniel Egel, “From the Ashes of Hamas-Israel War, Can Economics Drive Peace?” November 28, 2023, https://www.rand.org/pubs/commentary/2023/11/from-the-ashes-of-hamas-israel-war-can-economics-drive.html.

  [6] Timothy Alexander Guzman, “Banning TikTok Is Not About Fighting China, It’s About Protecting Western Narratives and Israel’s War Crimes in the Middle East,”May 4, 2024, https://www.globalresearch.ca/banning-tiktok-not-about-fighting-china-about-protecting-western-narratives-israel-war-crimes-middle-east/5853119.

  [7] Emile Hokayem, “The Gaza War and the Region,” https://www.iiss.org/globalassets/media-library---content--migration/files/publications---free-files/survival/2023/12/65-6-hokayem.pdf.

  [8] Nicole Grajewski, “Iran Is at a Strategic Crossroads,” October 3, 2024, https://carnegieendowment.org/emissary/2024/10/iran-israel-missile-attack-nuclear-strategy-what-now?lang=en.

  [9] 《胡塞武装称过去一年间击落11架美军MQ-9无人机》,新华网,2024年10月7日,https://www.news.cn/milpro/20241007/6eccdf3738384cc2b58427634df66376/c.html。

  [10] 《内塔尼亚胡:以色列正在7条战线上作战》,观察者网,2024年10月6日,https://www.guancha.cn/internation/2024_10_06_750859.shtml。

  [11] 《以色列袭击黎巴嫩多地》,百家号网,2024年10月4日,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811988449493039524&wfr=spider&for=pc。

  [12] Salim A. Essaid,“Saudi Arabia Rises to World’s 5th Largest Military Spender: SIPRI,” April 21, 2024, https://www.al-monitor.com/originals/2023/04/saudi-arabia-rises-worlds-5th-largest-military-spender-sipri.

  [13] 同[6]。

  [14] “Turkey Eyes Guardianship over Syria’s Fragmented Landscape,” March 21, 2025, https://www.thearabweekly.com/turkey-eyes-guardianship-over-syrias-fragmented-landscape.

  [15] Joshua Melvin, Adel Zaanoun and Hossam Ezzedine, “Peace Feels Further than ever at Six Months of Israel-Hamas War,” April 4, 2024, https://www.al-monitor.com/originals/2024/04/peace-feels-further-ever-six-months-israel-hamas-war.

……
关注读览天下微信, 100万篇深度好文, 等你来看……
阅读完整内容请先登录:
帐户:
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