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

  • 来源:文苑
  • 关键字:妻子,葡萄园,撒丁岛
  • 发布时间:2011-06-30 15:29
  格拉齐娅·黛莱达(1871~1936)意大利女作家。出生于撒丁岛一个富裕家庭。父亲是诗人,良好的家庭环境使她从小受到地方传统文化的熏陶。1926年,“为了表彰她那些为理想所鼓舞的作品以明晰的造型手法描绘其海岛故乡的生活,并以同情心深刻地处理人类的共同问题”,她被授予诺贝尔文学奖。

  两头灰白色的小牛拉着一架撒丁岛式的大车在平原上缓缓而行。现在回想起来事情就像发生在昨天。

  我们那天步行前往一座葡萄园,那辆牛车行进得十分缓慢滞重,我们追上了它。赶车的男人个子高高的,穿一身土里土气的红衣服,蓄着灰里透红的大胡子,须尖胡纠乱缠。车上一只黄黑条子的麻袋上坐着一个不再年轻的妇人:但是在她那张大理石般生硬冷淡的脸上有一双清亮的栗色眼睛,燃烧着激情与青春的光芒。她身上是一副马莫亚达地方的装束打扮,紧身小上衣绣着两道花边,她将双手搁在围裙下,宛如一朵盛开的玫瑰。

  时值深秋,树上还保留着全部好似铜片般的叶子,收获过的葡萄园在田野浅绿的底色上画出锈红色的格子;乳白色的天空向万物泻下宁静与月亮般的光辉。

  与我们同行的女仆,好奇地盯着脸像大理石般生硬冷淡的女人,看过之后,同她攀谈起来。

  “你从哪里来?生病了吗?”

  女人的脸泛起孩童般快乐的微笑,变得生气盎然。

  “我生过病,现在身体很好,从牢房里出来。”

  “你为什么这样回答我?”女仆颇为生气地说道。

  “你觉得这样回答不好吗?这可是真话。”

  女仆尖声惊呼。

  “你为什么叫喊,蠢货?”女人说道,“你若处在我的位置上,会干出同样的事情。”

  “谁知道呢?”

  “我知道,因为我是女人,而你也是女人。”

  “你做了什么事情?”

  女人在围裙之下绞动双手,笑起来;她抬眼向上看,目光好像追随着在银灰色天幕上翻飞的乌鸦。

  “我杀死过一个女人。”她平静地说道。由于女仆继续尖叫不已,她皱起眉头,脸色复归冷峻。

  “你疯了吗?魔鬼的女儿,叫喊什么?你让我想起那只猫;不错,那只猫的眼睛就像你现在的眼睛一样,绿得像芦苇的叶子。你瞧瞧她,西蒙内。”

  男人依然沉默不语,神情淡漠;他望着远处,望着自己的前方,穿着红黑相间的衣服的身躯显得高大而庄重。

  “那么你是杀了一个女人呀?为什么杀她?可以说来听听吗?”

  “为什么不可以说呢?因为她惹我心烦,她是我丈夫的情人。”

  “哦!”

  “事情是这样,我那年十五岁,不,快十六岁了。不要用鞭子抽牛,西蒙内,住手,走慢点,让这些先生都听清楚。你们要上车来坐吗?车子是干净的。那么,我十五岁多,那女人差不多三十岁了,他二十岁。她来勾引他,我就破口大骂。她的脸涨得像石榴一般红。她很晚才回家,夜里我感到很冷。我等他,等他。时间过得很慢,简直就像在办丧事的日子里那样。于是我想到杀死她。我想:人家会判我二十年徒刑;我回来时将是三十六岁,他将是四十岁,那时她将不再夹在我们中间了,他就会爱我。我就是这么想的,但是,我至今都不知道,如果她不是几乎每天都来惹我生气的话,我到底有没有胆量杀她。是的,是她来惹我:她找上门来,一会儿借口向我讨一点儿发酵粉或要几根火柴,因为我们是近邻,一会儿借口唤回她的小猫,那只猫老来我家的院子里。一只黄猫,绿眼睛,我永远记得它。”

  “她有丈夫吗?”

  “没有,她没有丈夫。她是一个坏女人,你可能还不明白,我一看见她就浑身发抖,泪水蒙眼,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觉得她是一团火。你听我说,有一天她来了,像往常一样,以找猫咪为理由。小猫就躺在院子里,我丈夫也在院子里晒太阳。那是在一个星期日的午饭之后,她走进来,说道:‘嗨,我来抱猫。小母老虎,你一直在这里吗?’小猫看见她就跳起身来,拱起背,挨蹭她的裙边;我的丈夫也站起身,做出几乎与猫相同的动作。我正在厨房里,我觉得她是在骂我‘母老虎’。我操起墙上挂着的那支装好子弹的长枪,冲到院子,扣枪射击。那婆娘倒地身亡,我丈夫像狗一样嚎开了。那一团火一直在我的眼前,她扑面倒下。那只猫没有逃走,而是不停地在死去的女人身上挨挨擦擦;它围绕着她直转圈儿,并且睁大绿绿的眼睛看我。那畜生惹恼了我!我朝猫又开了一枪,人们听到枪声从街上跑过来看我。一齐大呼小叫,如同疯狗,如同饿狼。一个当兵的也来了,他环绕着我转圈子走,开始离得远一点,后来就越转越近,紧逼过来,就好像狐狸围着葡萄转。最后他把手搭到我的身上。他是来捉我吗?为什么?难道我不知道应当去法官那里自首,然后进监狱吗?有必要让他动手吗?我抓伤了他,自己跑去找法官;人们跟在我身后,有小孩子扔石头子儿。我害怕被判三十年徒刑。我想,那样我出来时将成一个老太婆了,而他,我的丈夫,也将是一个老头子。到那时候出来还有什么用呢?我杀死了那只猫,为此感到很难过,真的,我真的很难过。你觉得好笑吗?我向你发誓,我很难过,假如它那天不来我家就好了。那只无辜的动物有什么过错呢?二十年来,在牢里,我每隔三个夜晚就会梦见那只可怜的畜生,我不撒谎。真的。”她停顿一会儿后接着说下去,“在法庭的辩论中还扯到了猫的事情,公诉人说我残忍。残忍!法院的这些人让我觉得可笑!我说:‘长官大人,你们试试看,如果你们遭人背叛,受人挑衅,我看你们会干出什么事情!哼,敢情你们在这里是坐着说话,在审判席上,不着急不上火;你们不知道什么是愤怒,什么是恼火,什么是嫉妒,什么是痛苦?是的,那只猫也惹我生气。现在我后悔杀死了它,但在那个时候什么都顾不上了。还有,那个当兵的,他为什么来抓我?我不懂得自己的责任吗?他代表王法,他应当逮捕我,不错,可是我明白自己的责任,并且知道上帝会帮助我。我就这样蹲了二十年大牢。现在我回来了。我渡海出去过了,见识了许多事情。他们在努奥洛释放了我,我的丈夫赶车来接我回家乡。发生了这一切,我始终是他的妻子:妻子是拴在丈夫身上的,拴在丈夫的怀里,就像孩子出生之前在母亲怀里一样。可不是吗,西蒙内?”

  然而,男人走着,走着,缄默不语,而且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惊诧不已的女仆说:

  “我觉得被判了刑的人是他!”

  摘自北京燕山出版社《诺贝尔文学奖全集》

  [(意大利)格拉齐娅·黛莱达童燕萍/ 编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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