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渡镇，我永远的家
- 来源:恋爱婚姻家庭·下半月
- 关键字:古渡镇,家
- 发布时间:2012-02-28 11:09
1
第一次跟着妈妈和孙叔叔去那个家时，我才6岁。那个叫古渡的小镇，和它的名字一样古老。远远地，我就看到一座石拱桥。神情有些紧张的妈妈小心叮嘱我要懂礼貌，不许调皮捣蛋。而我，兴致勃勃地玩着手里的变形金刚，对自己未来的命运茫然无所知。
在一个有着青砖瓦围墙和黑色大铁门的小院面前，我们停了下来。孙叔叔推开大门，里面传来一阵急躁的狗吠，我吓得一下子抱住孙叔叔的腿。他拍拍我的脑袋，笑说大黄从不咬人，而且拴着呢。
很快有人走到院子里来，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奶奶，还有一个漂亮的姑姑。看到孙叔叔，奶奶显然很开心，笑眯眯地接过他手里的包：“回来啦？怎么也没打个电话？”似乎这时才注意到我和妈妈，她从头到脚把妈妈打量了一番，孙叔叔马上介绍：“这是小环，我在电话里和您提过的。”他又指着我说：“浩浩是小环的儿子。浩浩，叫奶奶。”
虽然被那条大黄狗吓得惊魂未定，可我还是很听话地叫了一声“奶奶”，妈妈也略微怯怯地叫了一声“妈”。
随即，我看到奶奶的脸色变了，她慢条斯理地说：“先别急着叫。大明，你可没告诉我她带着个小油瓶。”
“妈。”姑姑嗔怪地碰了碰奶奶的胳膊，然后笑着对我说：“姑姑带你去买玩具好不好？”
我摇摇头，直觉告诉我，我的处境很不妙，离开妈妈是危险的。
“我们去买大水枪，好吧？”姑姑依然笑着，我心动了，于是她抱着我出了门。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天具体是怎么一回事。和爸爸离婚后，妈妈一直带着我独自生活，孙叔叔在妈妈上班的工厂食堂做大师父，很照顾妈妈，两个人恋爱了。那天是妈妈第一次拜访婆婆。可孙叔叔显然没有说清楚妈妈的情况，甚至没提到还有一个我。在姑姑帮我挑玩具的时候，我问她：“什么叫小油瓶？”
姑姑想了几秒钟，笑眯眯地说：“就是装香油的瓶子。你知道，香油最香了，装香油的瓶子也很香，奶奶是夸你呢。”
我开心地笑了，原来我是“香”的啊。就这样，聪明的姑姑巧妙地化解了我的尴尬。
我们到家的时候，奶奶脸上依然挂着阴霾，因为孙叔叔从来没结过婚，且比妈妈小3岁，奶奶觉得有婚史且带着孩子的妈妈配不上孙叔叔。
可孙叔叔却打定了主意要娶妈妈，还打算和妈妈合伙开个小饭馆，这就意味着他们会没时间照顾我。他们商量的结果是，把我留给奶奶照看。
姑姑痛快地答应下来了：“好啊，咱们这离县城近，将来直接在县城上学。”
奶奶却瞪了她一眼，不快地说：“我可不能白给你们带孩子，你们得给生活费。”
孙叔叔，不，以后要叫“爸爸”了，爽快地答应了。可是我不愿意，哭着闹着死活不肯留下来。他安慰我：“奶奶是刀子嘴豆腐心，肯定会对你很好的。”妈妈虽然不放心，可是她似乎也没别的办法，就这样，我在古渡镇留了下来。
2
那年姑姑刚大学毕业，在县城的实验中学做老师，县城离古渡镇很近，骑自行车也就半个小时。姑姑想让我在县城上幼儿园，她说虽然贵些，可环境好，她还可以利用上下班之便每天接送我。
奶奶却想让我读镇里的幼儿园，一是离家近方便，二是学费低。在小院里和大黄玩耍的我听到奶奶在厨房嘀咕：“又不是咱们家的骨肉，给他花那个心思干吗？再说，他妈给的生活费，只够上镇上的幼儿园，难不成还让我给他贴钱？”
“妈，你小声点，小心让浩浩听见。虽说不是咱家亲生的，但养着养着，不就成了咱家的孩子了吗？”6岁的孩子，早已分得清远近亲疏，直觉告诉我，相比于奶奶，姑姑更喜欢我一些，而我，也更喜欢姑姑。
我到底上了县城的幼儿园，我被安排进了大班，从此姑姑每天接送我。她有一辆小摩托，当时正是冬天，为了给我保暖，她让我坐在她身后，给我挡风。我最喜欢听她给我讲故事，一路上，她会给我讲《舒克和贝塔》《海的女儿》《小王子》等童话。奶奶虽然对我始终不冷不热，却会每天帮我们准备热乎乎的饭。她的厨艺很好，会做很多风味小吃，豆面糕、豆沙包之类的。我每次狼吞虎咽的时候，她都会说：“别那么没出息，跟几年没吃饭似的。”而姑姑会笑眯眯地说：“慢点吃，当心噎着。”无疑，我更喜欢笑眯眯的姑姑。
半年后，姑姑要去市里学习两个星期，这样，接送我的任务，就落到了奶奶身上。我本能地有些抗拒，奶奶也向姑姑抱怨：“我早说让他在镇上上学，你看，现在倒轮到我每天接送了。”
奶奶不会骑摩托车，只能骑一辆男式自行车，我坐在自行车的横梁上，被她半拥着。奶奶从不给我讲故事，也不问我在学校学了什么，大多时候，她抱怨爸爸和妈妈不经常回来看我们。每当她抱怨的时候，我总是悬着一颗心，担心她烦我了不要我了。
那天放学后，我刚坐到横梁上，奶奶就说：“我锅里还煮着豆子呢，咱们得快点儿。”她那天的确有点急了，以至于没注意到丁字路口冲过来的三轮车。相撞的瞬间，奶奶被压在了自行车底下，我也被摔了出去。
“浩浩，没事吧？”奶奶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她的脸被蹭破了一层皮，血正在往外渗，看上去有点儿吓人。
“奶奶，我没事，你流血了。”
“吓死我了，你要是磕着碰着了，我怎么向你妈交代。没事就好，咱们赶紧回家。”
到家时候，锅子里发出“咕咕”的声音，显然豆子已经沸腾好久了。奶奶只用毛巾擦了一把脸，就去做饭了。我则悄悄跑去药店用零花钱买回两张创可贴，然后一路小跑回到家，非让奶奶弯下腰来。
“干吗，我正忙着呢。”她正在搓豆子，要做豆沙包。
“你就弯一下腰嘛。”我央求她，带着讨好。
她于是配合地弯了一下，我轻轻给她贴了创可贴。奶奶怔住了，竟落泪了：“傻孩子，你干吗对我这么好？”
“因为奶奶每天给我做好吃的。”
奶奶拉过我，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喟叹道：“你姑姑说得对，养着养着，就成自己的孩子了。”
姑姑回来时，看着我亲昵地趴在奶奶背上看她摘豆角，有些吃惊。她还开玩笑：“我没看错吧？是我妈在背着我侄子吗？”
奶奶瞪她一眼：“是我在背我孙子。”
她说“我孙子”时，是那么自然。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其实老人的要求很低，渴了帮她递杯水，热了帮她挥动几下扇子，就能得到她的心。创可贴事件之后，奶奶就把我当亲孙子般疼爱了。
3
转眼3年过去，于我而言，那真是最快乐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曾经有一段时间，对我来说，世上最亲的人不是妈妈，而是奶奶和姑姑。
远在小乡镇的我并不知道，妈妈的婚姻已经出现危机。妈妈来接我时，他们已经办好了离婚手续，而奶奶和姑姑竟完全不知情。
听爸爸简单叙述完事情的始末，奶奶非常生气：“离婚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也不和我商量一下？”
奶奶一直阴沉着脸，逼爸爸向妈妈道歉，还坚持让他们复婚。沉默了良久的爸爸终于说道：“要离婚的不是我。”
奶奶怔住了，妈妈红着脸说：“是我，妈，感谢您照顾了浩浩这么久，我还是把他接走吧。”
奶奶知道已无力回天，只是说：“吃了饭再走吧。”妈妈却坚持立刻就走。
“他做了我3年的孙子，临走吃我一顿饭都不可以？”奶奶像火山一样爆发了。妈妈不再坚持，沉默着在沙发上坐下来。我不知所措地看着奶奶去厨房忙碌，姑姑拉着我的手，有点凄凉地对我笑笑，于是我知道，离别是不可避免的了。
奶奶给我做了一大桌丰盛的菜，我爱吃的豆面糕和豆沙饼更是摆了一圈。我碗里的菜顿时如小山般高，奶奶却还是不断地往我碗里夹菜：“我不管他们离不离婚，浩浩你永远是我孙子，如果你愿意，随时可以来看奶奶。”
我早已扑到她怀里，哭得泣不成声，姑姑更是背过身去，两肩微微耸动，我知道，她也哭了。
我和妈妈离开古渡镇那天，天空飘着雪花，我回头看着石拱桥边一直不肯离去的奶奶和姑姑，心酸地默念：再见了，我的另一个家。
妈妈很快和另一个人生活在一起了，我称为王叔叔。他开了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可是他们并没有结婚，因为他还有另一个家庭。
起初的日子，我常会想念姑姑和奶奶，想念姑姑的睡前故事，想念奶奶的豆面糕，可是我不知道如何去看她们。
半年后的一天，我刚要进校门，突然听到有人叫“浩浩”，我回头，竟是奶奶和姑姑。
我扑进奶奶的怀里，一下子哭出了声。
奶奶给我带了豆面糕，怕它变凉，装在了保温饭盒里。
“想不想奶奶？”除了这句话，奶奶竟一句也说不出来，只是不断地掉着眼泪。
“妈，别哭了，你吓到浩浩了。”姑姑虽也眼角潮湿，却是笑着的。
姑姑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她说家里装了电话，以后我可以常打电话给她们。直觉告诉我，这部电话是为我而装的。
那次见面，我并没有告诉妈妈。从此，我偶尔会给她们打电话。可是后来，随着我的长大，电话却打得越来越少了，是我不善于表达感情了，还是时间终会冲淡一切？
4
一直到我15岁那年，那时我至少有两年没给奶奶打电话了，而因为没有我的号码，我自然也就好久没有她们的消息了。
妈妈被查出肺癌时，对我来说，无疑是个晴天霹雳。和妈妈一起生活的王叔叔得知这一消息后就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了。我既要照顾妈妈，又要上学，日子非常窘迫。
这时，我想到了奶奶，我颤抖着手打了两年没用的那个号码，通了，我却说不出话来。“喂，说话呀？”我依然沉默，任脸上的泪水悄悄滑落。
“浩浩，是你吗？”
我终于哭出了声，告诉她，妈妈生病了。奶奶劝我别急，还说马上就来看我。第二天，奶奶就赶来了，一块出现的，还有大着肚子的姑姑，她结婚了，还有三个月就要生宝宝了。后来我问姑姑，我没说话，奶奶怎么知道是我？姑姑笑着说：“每次家里有不认识的未接来电，奶奶都让回电话过去，她怕错过你的电话。”
只此一句话，早已让我羞得抬不起头，原来，她们一直如此惦记我。
见到她们，妈妈很意外，她终于号啕大哭：“是我对不起大明，对不起你们。妈，早知今天，我肯定不会和大明离婚。”
因为我还要上学，奶奶毅然决定留下来照顾妈妈一段日子，如果没有奶奶，我简直不知道如何撑下去。
妈妈临终前问奶奶，可不可以收养我。
奶奶点了头：“浩浩叫了我那么多年的奶奶，我早把他当成亲孙子了，我当然愿意。”
妈妈去世的时候，奶奶就在我们身边，如果没有她，我简直不知如何度过那段日子。
15岁，我重新回到了古渡镇，那个我离开了6年的家。那时大明爸爸早已再婚，可是他不介意接受我这个儿子。
现在，十多年过去了，我和奶奶一家人一直生活在一起。离开古渡镇时，我以为这是我的另一个家，我从不曾想到，冥冥中自有安排，它竟会成为我惟一的家。
文/秦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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