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生命备胎”的阴谋与疯狂

　　私念一旦产生，就会不断生长，不受控制，结果只能是一条不归路。

　　2012年1月，日本东京警方接到国民骨髓库管理机构报警，称有医生冒充白血病患者，利用骨髓库信息谋取利益。日本的国民骨髓库是民众主动提供骨髓样本而组成的资料库，这起丑闻一经曝光，在日本社会和医学界引起极大震动。

　　东京警方立即展开调查，很快找到一个叫“生命备胎”的网站。网站首页用大大的黑字写着：环境污染严重，与其等白血病来袭再慌忙找配型，不如早早在人海中找到那个骨髓相合者，争取生命最宝贵的时间和机会。该网站2010年注册，拥有1000多名会员，网站宣称已配型成功40多人。警方顺藤摸瓜，将网站创始人、国立癌症研究中心中央医院工作人员雅美抓获，一条利用骨髓库牟利的利益链浮出水面。让人惊讶的是，国立癌症研究中心中央医院著名教授井村健竟是雅美的同伙，正是他不断出具虚假病历，才从骨髓库一次次骗取资料……

　　启动“备胎计划”：为爱女潜在的生命威胁设防线

　　位于东京的国立癌症研究中心中央医院是日本最权威的癌症研究机构，井村健是医院血液科的教授医师，一直过着事业有成、婚姻幸福的生活。然而，2009年3月，他的双胞胎大女儿叶子死于白血病。

　　井村健出生于日本长崎，7岁时，父亲死于白血病，母亲独自抚养井村健与他的哥哥，上进的井村健考取日本著名的早稻田医学院。1984年，29岁的井村健与丸美结婚，生下双胞胎女儿叶子和静子。2006年，井村健进入东京国立癌症研究中心中央医院工作，成为日本在血液病治疗方面颇具权威的专家。

　　2008年，在美国读硕士的长女叶子突然患上急性淋巴性白血病。面对爱女的病情，取得多项研究成果的井村健也束手无策。白血病最根本的治疗办法只能进行骨髓移植，可井村健全家配型均不成功。无奈之下，井村健只好求助于日本的国民骨髓库。可骨髓库数据庞大，2009年3月，叶子最终没能等到配型结果，撒手而去。

　　叶子的死令井村健非常痛苦。一方面，身为医学专家的他眼睁睁看着女儿饱受病痛折磨失去性命，残酷的现实让他对准备奉献毕生的研究产生怀疑；另一方面，白血病有遗传易感性，父亲和叶子因病而去，让井村健非常担心另一个女儿静子，因为身为双胞胎，一个得白血病，另一个患病的机率高达20%。

　　身为一家之主的井村健把自己满腹忧愁都藏于心，安慰同样悲伤的妻子丸美和女儿静子。考虑到白血病治疗技术成熟，只要找到合适的骨髓配型，就能有效稳定病情、延长生命。几番思考之后，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井村健脑海浮现：提早为静子寻找合适的骨髓捐献者，万一静子不幸染病，就能立即联系骨髓配型者，他就能赢得时间，通过手术留住女儿的生命。

　　2009年4月，井村健分别抽取自己、妻子、静子的血液进行骨髓配型，结果不理想。井村健将目光投向了有着千万骨髓样本的日本骨髓库。为了防止人们通过骨髓库牟利，也为了保障骨髓库为更多的病患提供帮助，日本医学部规定：只有病人方可附带病历，向骨髓库管理机构提出申请配型。这就意味着静子不具备申请资格。

　　井村健虽明知医生的职业道德，并且一直严格遵守，但对女儿的担忧最终战胜了理智。为了帮静子进行骨髓配型，井村健反复思考后，写了一份病历，交给助手中田雄一。

　　中田雄一是井村健的博士生，在癌症研究中心当医师，专门负责医院与骨髓库的联系。井村健告诉中田，自己在美国的朋友不幸患上白血病，传真过来一份血液样本资料，想向骨髓库寻求配型。中田有些奇怪地问道：“他为何不自己向骨髓库寻找呢？”井村健解释道：“他自己是医生，为了不让家人担心，自己偷偷检查、确诊，并没有正规的病历，这才求我想办法……这是我根据他的资料写的病历，你帮我与骨髓库联系一下。”虽然井村健的做法有违常规，但因为井村健是自己的导师，中田还是根据病历做了一份详细的资料，提交给骨髓库管理机构。

　　因为研究中心中央医院经常与骨髓库有业务往来，而且中田的资料非常详尽，骨髓库同意受理，并按照样本进行配型。井村健开始了翘首以盼的漫长等待。

　　五个月后，中田给井村健转达了骨髓库传来的消息：病人的骨髓初步配型成功，对方是在富士山工作的雅美。听到这条消息，井村健兴奋不已：他终于为女儿找到“生命备胎”了。

　　为了确认对方的更多信息，井村健以病人家属的名义，通过中田向骨髓库转达了想与捐献人联系的意愿。两天后，骨髓库方面回复：雅美同意联系，并附有其联系方式。

　　井村健如获至宝，当天就赶到富士山，找到在那里当服务员的雅美。为了确保配型准确性，井村健再次采集雅美的血液样本带回东京，并再次抽取静子的血液。三天后，配型结果出来：在骨髓配型需要的5个点数上，两人完全吻合，是最佳的骨髓捐献对象。

　　施恩“捐献者”，处心积虑一则日记暴露真相

　　拿到结果的第二天，井村健亲自打电话给雅美，故意说这次配型不成功，暂时无法进行手术。电话那边的雅美笑道：“本来我就只是好奇……配不上也好，一了百了。”

　　此后几天，井村健翻来覆去地想雅美那句话，他迅速意识道：配型成功只是第一步，捐献者愿意捐献，那才真是成功。可如何确保捐献者愿意捐献呢？井村健觉得，只有走近她感动她，让她从感情上无法拒绝。再联想到过去有捐献者突然失去联系的事例，井村健觉得还需保证雅美的健康，保证知道她的行踪。问题一点点展现后，思路越来越清晰。井村健决定亲自找雅美，表达自己想让她过上美好生活的愿望。

　　2009年10月初，井村健提着礼物来见雅美，以感谢她愿意进行二次配型为由，向她表达了自己想帮她的想法。雅美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井村健，随后笑道：“您要是真有诚心，那请帮我回东京吧。”

　　原来，雅美曾经在东京一家公司当过会计，29岁时认识了一位做仪器生意的男友。为了帮男友筹措资金，她挪用公款。谁知，男友拿到钱后就失踪了。挪用公款的事情东窗事发，雅美被判刑入狱3年。出狱后，因为犯罪污点，她在东京没能找到工作，只好到富士山一个朋友的温泉谷当服务员。可她不喜欢过于安静的富士山，工作更让她辛苦又厌恶。

　　井村健表示会尽力帮忙。两周后，井村健利用自己在中央医院的关系，将雅美介绍给医院的餐厅当收银员。虽然不是特别好的工作，但至少工作轻闲、稳定，也方便自己知道她的动向。

　　雅美高兴得一再向井村健道谢，同时有些忐忑地问他为何这样帮自己。井村健再一次声称并无他意，并语重心长地劝告她：要好好照顾身体。

　　时间一天天过去，井村健的生活走过丧女之痛，慢慢重回幸福的轨道。11月的一天，中田在清理井村健的办公用品时，从他未锁的抽屉里意外看到了井村健的日记本。因为性格比较沉默，井村健一直保持着记日记的习惯，平常他一直妥善地收着日记本，这次是偶然忘记了锁抽屉。

　　中田忍不住打开日记本，想看看老师内心最本质的想法。井村健想为女儿实施“生命备胎”的计划和处心积虑安排雅美的事情跃然纸上，直看得中田目瞪口呆。从惊骇中慢慢清醒过来后，他几乎出于本能地掏出手机，把那十多页日记都拍下来，匆忙离开了老师的办公室。

　　井村健的秘密被中田发现后，中田内心的平静也被打破了。井村健对学生要求非常严格，因为中田的研究并不出色，只把中央医院的工作当成是谋一份丰厚而稳定的长期饭票，因此一直被老师诟病，在评职称等关键时刻，井村健也没给他机会。中田忍不住在心里一遍遍笑井村健：你道貌岸然的外表下，原来也有这样的私心和医德败坏的事情。

　　中田开始有意无意地接近雅美，两人慢慢熟悉后，中田向雅美和盘托出井村健选她当女儿生命“备胎”的计划。雅美听后并没有太多惊讶，而是说：“您告诉我这些，真实的原因是什么呢？不会是不忍心看我被人利用吧！”

　　“井村可以利用我们，我们自然可以利用一下他，把‘生命备胎’计划当成致富渠道！”中田的一番话，让雅美原本黯淡的目光顿时光亮起来。

　　生命权被利益化，“备胎网”掀开日本医疗丑闻

　　中田通过井村健的事情，发现了日本骨髓库的一个漏洞——重视病人病历，却轻视后期核查与跟踪。他想利用这个管理漏洞，抓住民众与井村健类似的对未来身体的担心和恐慌，以“提早配型骨髓、确定生命备胎”为口号，从骨髓库骗取资料，然后向正常人谋利。

　　原本就想改变命运的雅美听得心旌荡漾，立即答应与中田联手。两人确定分工，雅美开设“生命备胎”网站，向民众兜售健康人进行骨髓配型的理念，招揽客户；中田则借机向到医院来检查或治疗的病人推介网站，并负责病人与骨髓库的联系。整个过程中，最关键的写病历环节交由井村健完成，因为对医生而言，任何形式的写虚假病历都是非常严重的问题，将被判终生不得行医，他自己不想冒这个险。

　　雅美担心地问：“如果他不愿意怎么办？”中田笑道：“我的老师爱女心切，你手中握着静子的未来，他肯定愿意帮你。”

　　2010年1月，经过精心设计，一家名为“生命备胎”的医疗网站成立，雅美是网站负责人，为了与井村健联系方便，她并没有辞去餐厅收银员的工作。

　　雅美在网站首页用大大的黑字写着为自己储备“生命备胎”的意义。为了增强宣传效果，雅美还用“某癌症研究中心教授”的化名，讲述了井村健痛失双胞胎大女儿，同时为另一个女儿寻找“生命备胎”的故事。

　　雅美在网站宣传的同时，中田也开始在医院里借机宣传“生命备胎”计划。有一次，一位在电站工作的工程师，白细胞莫名减少到医院来做检查，结果显示他只是长时间超负荷工作，导致身体过度疲惫、身体机能紊乱。中田面对他恐慌的眼神，故意提醒道：“你们这种工作身体承受的辅射比较大，容易患上血液方面的疾病，要是能提前进行骨髓配型，就是到时有什么情况，也能有个准备。”患者一听这话，立刻要求申请骨髓配型。中田趁势把他介绍给雅美。雅美向工程师收取了1万日元的入会费。

　　工程师入会后，雅美按中田的安排找到井村健。她称那位工程师是她的表哥，是她惟一的亲人。她故作凄楚地向井村健讲起表哥工作的不易和因不少同事患上白血病后对患病的担心，请井村健帮忙给“表哥”寻找与他能配型成功的骨髓，以防不幸患病再临时寻找。

　　听着雅美说出的计划，井村健不禁毛骨悚然：这个对医学一窍不通的女人怎么想法与自己如出一辙！井村健答应想办法，看着雅美离开，井村健安慰自己，雅美这个要求可能真的只是担心表哥，就如同自己当初担心静子一样。他决定帮雅美，毕竟之前为了静子已经做过假病历，而那位工程师在医院做过检查，他只需稍稍改动结果，就可以申请进行骨髓配型，他一旦帮这个忙，雅美对他的感激就会更进一步。

　　三天后，井村健把工程师的病历稍加修改，给了中田。中田一面申报，一面高兴地把消息告诉了雅美。骨髓库反馈过来可以配型之后，雅美把这个喜讯告诉了她的第一个客户——那个工程师，工程师再付3万日元，同时约定，如果找到配型对像，工程师付10万日元。雅美和中田心里乐开了花：有了这次虚假病历的铁证，以后控制井村健就更容易了。

　　井村健修改病历后，并没把这事太放在心上，谁知一个月后，雅美再次找到他，请求他给表哥的一个同事写病历。这次，井村健回绝道：“人该体谅别人的难处，这事我帮不了你。”雅美似乎预料到了井村健的反应，直接说：“如果您不帮忙，我可保不准表哥的朋友会不会追问表哥的事情。那时，怕是对您的影响更不好吧。”

　　直到此时，井村健彻底明白过来：雅美就是抓住他虚写病历的把柄，让他继续为她所用。井村健疑惑地问：“你要进行这么多的骨髓配型干什么？”雅美回答：“他们都在电力系统工作，患白血病的可能性大，说到底，就是为了保自己一条命。”井村健慑于雅美有自己虚开病历的罪证，加上不想把静子好不容易找到的“生命备胎”切断，犹豫再三后，答应了。但他提醒雅美：“知道配型结果就行了，千万不能骚扰捐献人。”

　　此后，井村健陆续为雅美写了近30份要求骨髓配型的病历，其中8人配型成功，雅美和中田从中获利超过千万日元。他们以为，这种神不知鬼不觉的赚钱方式会一直继续下去。

　　可是，从2011年下半年开始，骨髓库管理部门陆续接到捐献者投诉，说有人拿着医院的鉴定书，说骨髓配型成功，请对方一定保持联系。捐献者纷纷质疑：骨髓库是不是泄露了他们的隐私，对方没有骨髓移植需要，又为何组织他们配型？接二连三的投诉引起了管理部门的警觉，在核对投诉名单时意外发现：这些人竟都是由癌症研究中心中央医院组织二次配型，而且回馈给骨髓库和捐献者的结果都是二次配型结果不吻合。骨髓库立即报警。

　　东京警方通过报警的捐献者找到几位配型人员，原来，他们都是二次配型成功，知道自己“生命备胎”的身份后，忍不住想与捐献者联系。雅美的操作流程很快浮出水面，警方将雅美逮捕，雅美将中田和井村健供出。井村健这才知道，雅美与中田相识，而自己写的那些虚假病历被两人合伙牟利，痛悔不已，但为时已晚。三人很快被逮捕、起诉。

　　至此，这起日本历史上闻所未闻的“骨髓丑闻”被曝光。民众难抑愤怒，医学部也深刻检讨：一定要加强与民众生命权相关的各项业务，包括骨髓库、器官移植等业务的管理，斩断任何伸向民众生命权的黑手。

　　私欲猛如虎，无论出于何种理由的私念一旦产生，就会不断生长，不受控制，结果只能是一条不归路。

　　（责编/方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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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文／卫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