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合租女密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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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3-06-08 14:54
一
认识唐欣的时候,我刚刚大学毕业,在上海工作。那时我每天在搜房网上找房子,唐欣在我的帖子下留言:“我有两室合租,邀单身女生同住。你愿意吗?”
唐欣在电话里声音很甜,带着台腔普通话的嗲味儿,张口就叫我“亲爱的”。可是见面我才知道,唐欣已经四十多岁了,是年近知天命的单身“女生”。她好心地把向南的一个大间让给我,但房费要多摊200元,其余的各种费用均分。她说:“我决不占你一分钱便宜。”
那时我觉得自己幸运地遇到了传说中的贵人。可是第一个月水电费下来的时候,我才明白“平摊”里的秘密。
每天我的早中晚餐几乎都是外卖,白天吹公司的免费空调,晚上家里用电半价。但唐欣不同。她是钢琴老师,终日在客厅里教小孩弹琴,空调不停,一日三餐都在厨房开伙。一个月下来,高额的水电煤气费,却要我和她一起分摊。
我拍着账单说:“我根本没用,还要花这么多钱,这也太不公平了!我们至少应该四六开。”但唐欣却慢悠悠地说:“亲爱的,你不止18岁吧,写在合约里的事情是不能改的哦。”
这是我对“合约”这两字,有生以来第一次最直观的感受。唐欣正气十足的脸,让我明白了“白纸黑字,立字为证”这八个字,决不是电视剧里随口说说的台词。
从那天起,我知道了生活不再是大学宿舍,不是什么都可以拿来随随便便。而人与人之间,也不是一句“亲爱的”,就可以亲密无间。后来,唐欣问我要不要和她搭伙,她来做,一起吃,伙食费平摊。我坚决没上当。
二
和唐欣在一起,我渐渐学会了斤斤计较。冰箱里上两层归我,下两层归她;洗漱架左边归我,右边归她……我们的生活,默契地分出了一条界线。我是北方女孩,从来没和别人这样交往过,但唐欣很自然地恪守着自己的规则,我也只能入乡随俗。
大概是十月,上海渐渐收敛起燥热。我下班回来,发现冰箱里的鸡蛋少了一个,取而代之的,是枚崭新的一元钱硬币。不用问也知道是什么意思了。我拿着硬币,敲开唐欣的房门,用力地把硬币拍在桌上。我说:“你这不是骂人吗?我再没钱也不差一个鸡蛋吧,至于吗?”
唐欣却笑了,说:“亲爱的,今天火气怎么这么大呢?是不是上班不顺心啊?”
我听了,转身就走了。因为我被唐欣一语说中了心事。
其实刚上班的新人,有几个开心的?打开QQ,大学同学的群里,大多是在抱怨,领导没长眼,同事狗眼看人低,四年大本,原来就是为了当“高级勤杂工”……我一直隐身,没有上线。心情都被别人写光了,不用费力重写。
那一天,唐欣破天荒地在晚上弹起了钢琴。琴音从客厅传进我的房间,温暖而平和。我坐在电脑前安静地哭了。那是我上班以来第一次大哭,心情反而因此平顺许多。
第二天清晨,我从房间里出来,看见客厅的茶几上放着那枚一元钱的硬币,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唐欣从厨房走出来,把硬币放我手里说:“抱怨和发泄,都不如尽快适应新生活。”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也许唐欣并不想讽刺挖苦谁,反而是我自己,总在自傲又自卑的情绪中,遍身刺芒。
三
我在上班三个月之后,开始融入新的环境。和公司的同事渐渐熟络,活动也就多了,吃饭K歌总是少不了的。可是新人一个月工资才有多少?除去必要的开销,后半个月只够吃泡面。我知道这样不好,不过上学时的“月光”习惯,还是改不了。
一天傍晚,我又泡了一碗方便面,可实在不想动筷子。这时,唐欣来敲门:“我那边菜做多了,一起吃吧。”
其实她做的也不算多,三菜一汤,两荤一素,南方人的清淡口味。她见我不好意思多吃,夹了一块大排在我碗里,说:“亲爱的,自己生活了,就要会记账,每一笔开销都记下,以后就不会乱花了。”
“你总记得这么清楚,”我啃着筷子头,低低问她,“今天也应该不会做多吧?”
唐欣呵呵地笑了。显然,她是发现了我“暴富暴穷”的规律,才来搭救我的胃。
唐欣说:“还行,不算太傻。其实我是想教教你理财。要不然下个月交房租,我怕自己给你垫钱。”那天我帮唐欣在厨房洗碗,和着哗哗的水声,我说:“要不咱俩搭伙吧。”
唐欣把手里的碗放下,轻轻环着我的肩说:“你不怕我占你便宜,就搭伙呗。”
我在她的怀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觉得唐欣就像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姐姐,看起来小气苛刻,却总在我艰难的时刻,提点着我。而我也就是从那个月起,开始像她一样记账、省钱,在下个月工资到来之时,有了人生的第一笔储蓄。尽管是少得可怜的320块,也值得庆贺。
四
唐欣有个儿子,是我偶尔翻她影集时知道的,但只有一张襁褓中的照片,胖嘟嘟的。唐欣轻描淡写地说,离婚时判给他父亲了。我问她,没去看过吗?唐欣不在意地说,判都判给他了,还去看他干嘛?
看唐欣不以为意的样子,我想,像她这样洒脱犀利的女人,也许有儿子反而是累赘。
那是我工作后的第二年,母亲忽然从湖南坐着硬座风尘仆仆地来了。我埋怨她怎么不坐卧铺。她说:“车子跑一半就没人了,跟坐硬卧一样的。”
那天母亲一进门,我就催她给我和唐欣包饺子。唐欣打趣地说:“看把你孝顺的,你妈妈这么远来看你,还让妈妈给你包饺子。”
那天母亲还是包了顿饺子,味道好得让我们把饺子汤也喝掉半锅。晚上,我陪母亲在客厅看电视,广告的时候,她忽然对我说:“小二啊,你哥下半年结婚,你知道不?”
我点点头。
“钱……有点不够。你在上海工作也挺好的,能借给他三万不?”
母亲吞吞吐吐地把她来的目的说了,可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存折里有三万三千块钱,是我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哥哥说是借,可是结婚摆酒,买房还贷,还钱自然遥遥无期。
“婚礼不能省着点?”我问。
“不成,亲戚朋友都看着呢!”母亲理直气壮。
这事不在电话里说,却要坐着硬座来找我谈,母亲肯定是要志在必得了。我想拒绝,又张不开口。唐欣却开门出来了:“阿姨,这钱不能借。你光看见你女儿风光,没见到她辛苦。我是眼睁睁看着她怎么把这点钱赚回来的。”
“我们家的事,”母亲黑着脸说,“你不懂。”
唐欣却拉着我母亲的手说:“我不懂你们家的事,但我懂你女儿。我也是一个人熬过来的。她哥哥在家,没钱也有亲戚朋友照应。可是一个女孩孤身在外,没钱防身怎么行?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啊!”
最终,母亲没带一分钱离开了上海。我坐在回程的地铁上,一路沉默,心里很内疚。
“亲爱的,人一辈子总要学会用拒绝来保护自己。”唐欣拍了拍我的手说,“只有自私的人才会说别人自私。用自己的痛苦成全别人的招摇,不是高尚,是傻。就冲着你哥让你妈妈坐火车硬座来找你借钱,你就不应该借给他。”
直到那天,我才懂得唐欣缘何自私得那样理直气壮。她有她的真理,一个女人用半生的艰辛,悟出的真理。
五
不久之后,我就和公司里的同事付斌谈恋爱了。付斌要我搬过去,和他同住,省房租,省电话费,促进感情……冠冕堂皇的理由很多。可我却拿不准主意,毕竟我和他只谈了两个月的恋爱,一切来得太快。
而就在我犹豫不绝的时候,唐欣却告诉我,她要回老家了。因为她13岁的儿子病了,患了骨癌。巨额的医药费让他的父亲把他抛给了唐欣。我从没见过唐欣那样憔悴,仿佛一夜间老了十岁。
离开的前一天晚上,唐欣做了一桌子菜给自己送行。看我难过的样子,她反而笑着说:“别哭啊,这会儿我最不能见眼泪。”
我点头,明白她的意思。那天我们喝了酒,有些失态。我问她怎么不和那个男人打官司。她喝了口酒说:“打官司要很久的,我等得起,我儿子等不起。”
我想起她看儿子照片时的淡然,说:“这么多年都不见,你又何苦?”
唐欣忽然抬起头,看着我说:“你不懂的。他过得幸福,我不会去看他;他过得不好,我一定要在他身边。因为我是他妈妈。亲爱的,你要记住,女人可以意气用事地爱一个人,但不要轻易把自己没底线地交出去。”
唐欣说完,我们紧紧地抱在一起哭了,为了我们的分别,也为了一个女人的辛酸与决绝。
第二天,唐欣拖着行李离开的时候,把没住完的房费和押金塞在我手里。我不想收,她比我更需要钱。但唐欣却坚定地说:“你住进来的第一天我不是跟你说过嘛,我决不占你一分钱的便宜。”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唐欣,但她教给我的东西,我却一直都记得。虽然我曾一度讨厌她的苛刻和现实,但她那些细致的道理,却让我在女生到女人的蜕变中,没走错过一步。
我现在很庆幸,自己当初没搬去和付斌同居,因为我们在几个月后就分手了。
文/潘姣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