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宁:我喜欢“玩”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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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3-06-08 15:46
颜宁,清华大学医学院院长助理、教授、博士生导师。在美国普林斯顿大学获博士学位,并完成博士后研究。2012年获得美国HHMI首届国际青年科学家奖、“谈家桢生命科学创新奖”、第九届“中国青年女科学家奖”。
颜宁实在不像个科学家。青春、活泼、嘻嘻哈哈,说话的时候,会像小女孩一样噘起嘴,想事时会歪着脑袋翻翻眼睛;在镜头前,她时而做个鬼脸,时而抛个媚眼,是小女生的调皮。但那股子轻松自在又透着非同一般的自信,一切尽在掌握!她对所有的未知与陌生都是迎接的态度,在她眼里,任何难题都不过是一个有趣的未解之谜而已。
感受与神心灵相通的时刻
对颜宁来说,研究科学就是满足好奇心的过程,至于很多蛋白质方面的研究,有助于设计出新药,那更像是顺便的成果。
复杂艰深的结构生物学,被她解释得简单明了:“我的工作,就是去看见构成我们的那些生物大分子长什么样、怎么工作,比如蛋白质、DNA、RNA。但是这些号称‘大’分子的东西还是太小了,直径只有几纳米,肉眼、显微镜都不能直接观察,我用的方法叫做X-射线晶体衍射,分辨率可以高达0.1纳米,能看清楚蛋白质中的每个原子。我就是想知道支撑我一切生命活动的这些生物分子长什么样,更进一步看看它们是如何组装在一起来完成包括呼吸、心跳、思维、做梦、生老病死等等在内各种生命功能的。”
没有功利才是科学本身,那样的科学才“好玩”。
“好玩”是颜宁对一个人、一件事情的最高评价。高中时,生物课上对于家族血型的推测以及家族遗传病方面的内容让她“一下子觉得生物很好玩”;在普林斯顿大学读四五十年前的经典论文,看前辈如何用细菌和噬菌体的实验来推测出编码氨基酸的DNA密码子,“觉得太酷了”;而进入实验室,做成功的每一个实验都成为她最幸福的时刻。颜宁从而判定:研究生命科学是一件好玩的事。
“你知道吗?我们这些脊椎动物的胚胎都有蹼,就像小鸭子一样,可是在发育过程中逐渐没了,是怎么消失的呢?那么多分子,它怎么能够严格按照一些程序去一次又一次完成从生到死的过程的呢?”
她的博士论文研究就是为了回答这个问题——细胞凋亡,又叫程序性细胞死亡。通过四年系统的研究,她针对细胞机理的研究让她获得了由《科学》杂志评选的2005年北美地区的“青年科学家奖”。但是,颜宁觉得真正被奖励的时刻是在实验室里刚刚做出一个崭新结果的那一刻。
颜宁对最年轻的美国科学院院士、北京生命科学研究所所长王晓东的一个说法印象深刻。“他说,在神话中,当一个神做了一件有利于人的事的时候,他得到的奖赏是,众神之神宙斯将他带到神殿,打开一扇窗,让他窥探一眼宇宙的奥秘。那一刻,就是与神心灵相通的时刻。做科学,就是让你比别人有更多的机会感受这个时刻。”
这是多么令人着迷的时刻啊!
就在上个月,她和学生讨论时,突然发现一个原本不起眼的结构,通过放在序列库中比对,揭示出了一个新的“家族”。说到这个意外惊喜,她的眼睛闪闪发光。她告诉学生:“你们做研究论文的过程,就是在为这个世界创造知识,因为你发现的都是以前没有的,可能若干年后就会写进教科书。”
科学知识仿佛一个硕大无比的拼图,颜宁希望自己能放上哪怕一小块拼板,“留个印迹在那里,就像签了个名。”
戏剧化的科学人生
为了向记者说清楚她正在研究的膜蛋白,颜宁连比带划,眉飞色舞,用了一大堆比喻,诸如城堡、马车、士兵、子弹上膛之类,加上一大堆象声词,即使听不懂的人,也知道她在讲一件有趣得不得了的事。
结构生物学研究中的常规做法是将获取的大量目标蛋白质提纯培养成晶体,然后利用X-射线衍射数据解析结构。在经历了很长时间,遭遇了很多挫折之后,他们终于获得了想要的晶体。颜宁很激动,“如果在世界上第一个解析出这个结构,天哪,那意味着可以拿到美国任何一所名校的终身教授!”此时,美国的一个科学小组也正在做同样的研究。“大家都想争第一,在科学里第二是没有意义的。”
分析晶体需要同步辐射的一种大型设备,要去日本。她提前一星期把最好的晶体寄过去,没想到很快就收到日本方面的邮件,说装晶体的容器不正常,外面结了一层霜。晶体是储存在零下一百七十摄氏度的液氮里的,外面结霜,说明保温出了问题。
颜宁一惊,赶紧通知学生另准备一批晶体随身带过去。
她牢牢地记得那个日子,2011年7月11日,星期一。
早晨5点多,她来到办公室,准备从学校出发去机场。她习惯性地打开电脑——每周一和周四是《自然》杂志出新文章的时候。页面点开,第一篇就是《钠离子通道的晶体结构》,美国的竞争者已经把结构解出来了!“我都快哭了。吭哧吭哧干了三年,别人先发表了!怎么办?如果停掉,前面三年真的什么都没留下!都到这个份上了,就算‘第二’没有意义,也不能放弃。”
到日本一看,之前的晶体果然全毁了!他们只能用自己带的次好的晶体临时做实验。十几个小时连续工作,没有成果。就在颜宁打算认命的最后十分钟,突然就收到了想要的数据,没多久,这个让他们朝思暮想的结构出现在电脑屏幕上!“那真是狂喜啊!第二天,美国竞争者才把原子坐标释放出来,拿不到原子坐标,他们的结果对我们是没有任何帮助的。也就是说,我们完全是靠自己做出来的。这种感觉特别棒!时间差打的正好,晚一天就没有这种成就感了。”更让她激动的是,通过和美国竞争者的比较,竟然还有崭新的发现,使他们成就了另外一种“第一”。
这一切,印证了颜宁一直强调的一句话:“如果你只凭兴趣去选择职业,可能不小心就进入了围城。而真正留住你、推动你不断前进的是成就感,大大小小持续不断的成就感会让人上瘾。”
时隔一年多回想这件事,颜宁依然心醉神迷的样子,“没有身在其中的人,无法体会那种激动人心的感觉,真的太精彩了,简直是波澜壮阔。”
那天晚上,打开邮箱,她又收到一封邮件,来自美国霍华德·休斯医学院,恭喜颜宁进入首届国际青年科学家奖评选的最后一轮竞争——全球近八百份申请,只有55人能进最后一轮。颜宁无法不喜形于色,“那几十个小时真是过山车一样啊,之前是屋漏偏逢连阴雨,后来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最终,颜宁成为获奖的12个国家28名科学家中的一名。
科学家的生活,就是这么戏剧化!
当科学家的“福利”
小时候,颜宁住在北京的大兴。“我家在四楼,床就在窗户旁边,晚上一上床,我就拉开窗帘看星星,然后胡思乱想,宇宙之外是什么?都说宇宙是无穷的,‘无穷’是什么?什么是真空?有没有时空隧道?是否真的有超过光速的速度?再后来会想,人眼看见的信息,脑子是怎样处理的?蚯蚓没有眼睛,它用什么感知世界……”
别人视而不见想都不去想的现象,在颜宁的脑子里全成了问题,这也就注定了她会从事一个“解决问题”的工作。
1999年,负责面试亚洲学生的普林斯顿大学分子生物学系助理教授施一公收到了清华大学大三学生颜宁的一封很“拽”的英文信:我觉得自己在各方面能力都很出色,我希望把时间花在更有价值的地方。但申请出国太浪费时间和金钱了,如果普林斯顿大学录取我,我就不用再花精力申请别的学校……
施一公被这封“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信吸引,从普林斯顿打电话面试了颜宁。大四那年的寒假,颜宁就收到了录取通知书。这一年,是普林斯顿大学分子生物学系第一次正式招收来自中国的研究生。
等她进入施一公的实验室时,一个来自复旦大学化学系的女孩子已经先她半年进去。导师对那个女孩的经常表扬刺激了颜宁。“人家还特别争气,二年级就在顶级杂志发表了论文。我心里压力那叫一个大啊!”毕竟是清华的学生,心高气傲,怎么就不如人呢?她开始“用蛮力”,一天只睡6个小时,在实验室泡了一年多,135斤的小胖子,体重骤减了30斤。终于在一个实验完成后,导师说,颜宁,你会做实验了。“从那以后,我做什么实验都没有再失败过。”
颜宁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自信,从此进入“玩”科学的境界。“乐在其中就叫玩,泡实验室跟有人通宵达旦打电子游戏是一个道理。”她对导师说:“我不再做可溶性蛋白了,我要去做最难的膜蛋白。”
2002年初去加拿大开有关细胞凋亡的学术会,颜宁又近距离接触了这一领域的另外两位华裔“大牛”王晓东和薛定,他们一起去滑雪,一起搞恶作剧……颜宁开心地看到自己仰视的人在生活中竟如此可爱。
颜宁的偶像是2003年诺贝尔化学奖获得者罗德里克·麦金农,颜宁的研究让他很感兴趣,双方就此建立了联系。能跟偶像一起合作,颜宁有一种梦想成真的感觉。
2010年去意大利开会,一位资深科学家引起了颜宁的兴趣,“这位老爷爷听谁的报告都会提搞笑问题,好像他就是以搞笑为生的。”颜宁自己就有点无厘头,科学家老顽童格外对她的脾气。
“当科学家,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工作,你可以和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交往,提升自己,还有研究经费、有学生,来支持你去‘玩’科学,探索你想知道的问题。”
当科学家的“福利”还有自由,除了上课,时间全由自己安排。她喜欢睡个大懒觉,中午再去实验室,一直工作到凌晨。“别人说我勤奋,其实只是看到了我熬夜,我的睡觉时间可一点不少。”
问起颜宁的个人生活,她哈哈笑,“你看我现在比较幼稚就知道我还没有结婚,我实在不舍得放弃现在这种自由自在的生活。”
因为每天晚上都要回家跟爸妈吃晚饭,颜宁很少在晚上安排应酬。吃完饭,他们会陪她走回实验室,一路说说笑笑,那种感觉很幸福。
对未来的生活,她如此构想:要做国际一流的科学家,“最起码,一说结构生物学,中国或世界都有颜宁这一号。有一天,年纪大了,科研走下坡路了,我决不会眷恋我的实验室。”那时,她会努力实现两个理想:一个是种树,因为对现在的环境“很生气”;另一个是去搞初级教育,因为现在的小学教育“很畸形”,她想当一名不在意机械的分数,而把孩子当人来培养的小学老师。“这两个事情,我一想起来就觉得还挺美的。”
文/苏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