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博士卖肾，滑入深渊的人生如何自赎

　　事业、爱情受挫走歧路

　　2009年10月17日晚上，浙江省杭州市一所中医院的年轻医师章志荣一上班，就被通知了一件事：因他造成了一起四级医疗事故，他需要自己承担赔偿金的一半8万元；并且他转正半年就出了事，需要延长考核期，重新转为实习生待遇。章志荣的心瞬间坠入冰窖。

　　半年前，章志荣接诊了一名患者。通过常规检查，章志荣怀疑是病毒性感冒，常规治疗几天后，病情得到了缓解。不料，患者回家后突然昏厥，被查出病毒性心肌炎。抢救过程中患者一度停止呼吸，导致大脑缺氧引发严重癫痫……对此，老师、同事无不感到惋惜。

　　章志荣工作一年多，有半年拿的都是实习工资，根本没存下什么钱。面对8万元赔偿金，他很无奈，只好打电话向父母求助。母亲东挪西凑帮他把8万元钱还了，同时，叮嘱他不要把这事告诉女友张莛。

　　1981年3月，章志荣出生于浙江省新昌县一个贫寒家庭，父母下岗后靠摆地摊谋生。他的父亲患有类风湿性关节炎，基本失去劳动能力。章志荣从小学习刻苦，2008年从浙江一所医学院中医临床专业硕士毕业后应聘进入该医院，经过一年轮岗，于2009年4月被正式安排到内科门诊工作。

　　张莛比章志荣小一岁，杭州临安人，在杭州一家医疗器械公司工作，家境比章志荣好。和张莛恋爱后，章志荣感觉压力很大，他决定读个在职博士来提高自己。2009年3月，章志荣参加了一次博士考试，但未被录取。之后，章志荣一心勤恳工作，父母也铆足了劲儿存钱，准备2010年迎娶张莛，然而……

　　2009年12月底，经过一番纠结，章志荣决定孤注一掷辞职专心考博，并设法隐瞒了家人。

　　2010年3月24日，章志荣参加了第二次博士考试。两天后，张莛的父母来到了杭州。原来，张莛意外怀孕。她的父母要求，章志荣只要拿出10万元聘礼和女儿尽快成婚，房子和车子就由他们来解决。章志荣喜忧参半。为了偿还医疗事故赔偿款，家里已经负债累累，父亲连吃药的钱都拿不出，而且一举办婚礼，自己辞职的事必然暴露。见章志荣犹豫不决，张莛的父母让张莛辞了职，将她带回临安，走之前丢下一句话：“给你一个月时间，准备好了就来临安聘婚；否则，就让张莛打掉孩子，送她去国外。”

　　2010年4月1日晚上，章志荣在宿舍喝了几瓶啤酒，走投无路的他想起了一个叫吕庆的老乡。吕庆曾经找他看过病，经常打电话联系他，跟他套近乎，看起来出手大方。电话拨通后，吕庆十分客气，约章志荣吃饭面谈。酒过三巡，已经有些醉意的章志荣将自己的困窘和盘托出。

　　吕庆1986年出生，为人老到，是杭州一个地下贩卖肾脏组织的“肾头”。他的组织里有9名员工，在全国各地都有自己的“资源”。他一直想拉一名医生入伙，一方面他需要一个“医学顾问”，另一方面他需要借助医生的身份打通更多的医院环节，而章志荣就是他物色的人选。他想到了一个让章志荣死心塌地地为他的组织工作的方法，那就是让章志荣也成为“供体”。眼下，他更是抓住了章志荣的软肋——急需用钱。吕庆说自己只能借2万元给章志荣。但他有一个建议可以让章志荣很快赚到10万元，那就是卖肾。

　　章志荣有些心动了，但他是医生，他明白卖肾对一个人身体的危害。再说，一名堂堂的医科大学的硕士怎么可能去卖肾？太荒唐了。睡在狭小的出租屋里，酒醒后的章志荣辗转难眠：只要拿出10万元，他就可以迎娶这辈子唯一爱过的姑娘，而且张莛为他带来了孩子、房子、车子，他人生的大问题都解决了，他怎么可以为这10万元错过这一切呢？最后，他横下一条心决定卖肾。

　　卖肾后赔了夫人又折兵

　　2010年4月9日上午，吕庆让一个叫郝士兵的人开车将章志荣带到浙江省一所三级甲等医院做体检，并做了抽血配型。11日上午，吕庆打来电话，说章志荣的体检完全合格，而且已经和温州的一名肾脏病人配型成功，对方希望立即安排手术，并说一个星期之内章志荣就可以拿到8万元钱。

　　关键时刻，章志荣又犹豫不决了。第二天，他接到了母亲的电话，说父亲的老毛病又厉害了，他们打算近期到杭州的大医院来看看……紧接着，张莛又在电话中哭诉，说要不是自己刚买了车，她宁肯拿出10万元钱给章志荣；还说，家里人已经在为她联系医院和准备出国的手续了，如果章志荣再没有行动，一切都晚了……

　　2010年4月15日上午，章志荣再一次拨通吕庆的电话。吕庆当即往章志荣的账户里汇了1万元预付金，还拿出一份自拟的“自愿捐肾协议”让章志荣签字。18日，“供体”章志荣从杭州飞来温州，被蒙着眼睛送进温州一家私立医院摘除了左肾。章志荣醒来时，看着病房里白色的墙壁和冰冷的器械，他的心悲伤到了极点。曾几何时，他是穿着白大褂受人尊敬的医生啊！谁能想到一位医生会去卖肾？

　　2010年5月1日，章志荣的父母赶到杭州，他们看到儿子脸色蜡黄、身形消瘦，十分担心；又听说儿子突然凑够了10万元聘礼，很是吃惊。章志荣谎说向同事借的，让父母放心。5月3日，章志荣及父母来到临安张莛家，两家人商定婚事，将结婚日期定在7月18日。5月7日晚饭后，张莛的父母出门散步，张莛让男友到自己房间亲热。章志荣以张莛怀孕初期不宜同房为由，让张莛安心养胎。

　　当晚10点多，章志荣洗完澡后回到他住的房间里，却忘了反锁门。正当他拿着药膏在伤口涂抹时，突然，张莛走了进来。看着男友腰部醒目的伤口，张莛吓了一跳，章志荣想遮掩已经来不及了……

　　不得已，章志荣将真相告知了未婚妻。张莛悲愤难当，痛哭失声……章志荣恳请她不要将真相告诉双方父母，他保证会一辈子对她好。然而，张莛只是一个劲儿摇头。自己眼中优秀的男友竟会为了10万元钱去卖肾，谁能保证他将来的身体不会受影响？谁能保证他将来不会为了一点儿小利益去干更疯狂更极端的事？张莛越想越怕。第二天，她将章志荣赶出了家门。

　　章志荣离开后，张莛纠结再三，还是将这一切告诉了父母。父母本来就嫌章志荣家穷，一听说章志荣卖掉了一只肾，更是劝女儿和他分手，张莛最终动摇了。

　　2010年5月12日，章志荣等来了被浙江一所医科大学中西医结合临床专业录取为在职博士的消息。他怀着狂喜的心情拨打了张莛的手机，手机关机。他又来到临安摁响了张莛家的门铃。张莛的邻居告诉他张莛一家已经搬走了。那一刻，章志荣的心痛到了极点。

　　幡然悔悟，将功折罪

　　失去了张莛，考取博士未能给章志荣带来丝毫喜悦。开学前的那段时间，他本该去找工作贴补家用，却又无力振作精神，整天闷头在出租屋里打游戏，有时候还酗酒。

　　2010年9月3日，章志荣因术后身体虚弱，频繁接触酒精，导致全身严重过敏。不敢跟亲戚朋友说出实情的他一个人去了医院，身体也没能得到很好的护理。9月10日入学后，每隔几天，章志荣身上就会出现风疹，浑身瘙痒，还出现各种各样的毛病，令他痛苦不已。再加上他始终走不出张莛离去和失去肾脏的阴影，章志荣越来越郁郁寡欢，整日精神恍惚。

　　2011年8月5日，章志荣跟随导师在学校附属第一医院做了一场长达6小时的胃切除手术，一直到翌日凌晨1点手术还没有结束。章志荣感到十分疲惫，无法集中注意力。术后，整个手术室里的医师都下班了，教授也去休息了，只留下章志荣照看病人。教授临走时嘱托他将病人推到麻醉苏醒室。这时，章志荣体力撑不住了，两腿一软，双眼发黑，倒在了地上。等醒来时，他惊恐地发现病人的药水已经打完了，回血严重，而病人还没有从麻醉中醒来，在口吐白沫，十分危险。

　　幸亏抢救及时，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手术的病人才捡回性命；而章志荣却因为严重失职遭到导师的批评，接着又有人举报他痴迷电子游戏，常常整夜不睡觉，身体和心理素质都不稳定，根本不适合上手术台……经过多方调查，出于医疗安全着想，导师不再接收他为弟子。

　　章志荣被调剂到冷门的中药学专业。在那里，他也并不受同门和导师的欢迎。章志荣考博就是为了转向西医，却不想还是被打回了中医，他既无信心又无兴趣。很快，章志荣就厌倦了这种看不到前景的博士生涯，从此很少出现在学校和医院。

　　自章志荣供肾手术后，吕庆给他打过多次电话，邀请他“加盟”。一开始，章志荣并不理会。然而，2012年元旦后，因为长期不参与实习，而医学博士要求又十分严格，章志荣被博士点通知，取消他继续读博的资格。这一次，章志荣连悲愤的心都没有了，本来他就对博士毕业无望了。他搬出了宿舍，租了一间小屋子，昏天黑地地在网上打了一个月游戏。他不愿面对父母，常以泪洗面，无力自拔。

　　2012年春节后，章志荣身上的钱已经所剩无几，他拨通了吕庆的电话。吕庆十分高兴。吕庆打算自己开一家集体检、换肾手术、术后休养为一体的医院。筹备期间，吕庆让章志荣指点购买医疗设备，改造手术室和疗养室；同时，让章志荣在网上充当“医学顾问”，以自己的专业知识解答那些“供体”的疑惑。

　　2012年4月5日，吕庆将章志荣带去了自己招募“供体”的窝点。在那里，章志荣震惊地看到20多名等待肾脏移植的“供体”，大多数都是年轻人。其中，有一个模样十分稚嫩的男孩，一问，竟然才19岁，是一名大一学生。他告诉章志荣，自己卖肾是为了买两台苹果笔记本，一台送给女朋友。想起自己的不堪经历，章志荣私下里对男孩说：“你千万不要卖肾，一旦走出这一步一生就毁了。你女朋友也会抛弃你，我就是例子！”男孩却摇摇头，说：“人有两个肾，一个就够用了，另一个完全是多余的……”无论章志荣怎么劝，男孩就是不听。为了挽救他，章志荣只好说自己曾经就是医生，还曾经是医学博士。男孩不屑地说：“我才不信，你骗人吧，医生会是你这个样子……”此时，章志荣才羞愧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魔窟中的一员，他已经背离医生的职业道德太久了。他踉跄地逃出了那个充满器官血腥味的屋子……

　　当晚，章志荣接到了母亲的电话，母亲在电话里痛哭失声，说她什么都知道了，张莛把一切都告诉了她，还拿来了那10万元钱……张莛出国前，嘱托自己的母亲将钱还给章志荣，她母亲到章志荣的医院却找不到人。为了让张莛安心，她母亲谎说已经把钱还了。如今，张莛已经结婚，打算定居加拿大。回国探亲时得知真相，她硬是找到了章志荣家。张莛临走前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说希望章志荣要振作起来，千万不要一错再错，有什么困难可以找她，她愿意帮助他……

　　章志荣无力地倒在了床上，泪流成河，悔恨交加……曾经，他一无所有，张莛不顾一切地爱上了他，决心嫁给他。她爱的是他的正直善良、刻苦上进。是他把这一切都毁了。他曾经也是个有梦的人，渴望有尊严的生活、美好的爱情，让父母过上安稳的日子；而仅仅一步之差，他就滑向了命运的深渊……如果继续走下去，可以想见的是牢狱之灾，是对那些“供体”一生的愧疚。那些“供体”大多数和他一样没有考虑成熟，是被连哄带骗地去卖肾，最后肯定后悔莫及。尤其是那个19岁的男孩，他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让他的幸福终结在19岁，怎么能容忍更多的人和他一样被悔恨折磨？经过一天一夜的思考，章志荣下定决心要阻止这一切。

　　2012年5月5日，章志荣向一家媒体举报了吕庆的黑色器官买卖组织，并来到江干区公安分局自首。江干区警方得到消息后直捣窝点，将7名涉案人员一网打尽，并在长沙和上海将另外两名罪犯抓获，还解救了出租屋里已经做过手术的6名“供体”和10多名等待手术的“供体”，并一举打击了3家涉黑医院。

　　由于章志荣有自首情节，举报有功，警方没有追究其刑事责任，拟作为涉案人员另案处理。

　　2013年5月，章志荣在接受采访时说，他即将参加今年的博士考试，他有信心重新考上，重新实现他当年的医学梦想。他的转变令人欣慰，他还年轻，还有未来。只是，他无法彻底排除内心的疼痛和悔恨，因为他失去了他最爱的女孩、失去了健康的身体、失去了最有活力的青春年华……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摘自《黄河黄土黄种人》

　　文/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