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之耳

  • 来源:37°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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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布时间:2009-05-12 14:47
  “小六九”喜欢指着墙上中国地图西北部的塔里木盆地,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妈妈,讲故事,讲耳朵的故事。”何金霖总是微笑着,不厌其烦地用很大声音再次讲起那个美丽的传说……
  惟有母亲的心
  这是一个不幸的孩子,他出生的时候老天忘记给他一对耳朵——他没有右耳,脑部左侧也只有一个“山”字形的小耳。
  2000年6月9日,孩子从湖北来凤县翔凤镇派出所一位民警手中递给何金霖时,她怜惜地抚过孩子残疾的耳部,不由自主地将孩子搂紧在怀里。民警说:“造孽啊,他被丢在街头已经3天了,先天没有耳朵,所以没人愿意收养他。你看你能不能……”
  就在何金霖咬着嘴唇,准备狠心将孩子递回去的刹那,怀里原本安静的婴儿突然不安地挣扎起来,他尽可能地贴紧她。何金霖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因为她是母亲。
  婴儿的哭声轻微,却令她感受到强烈的震颤:即使这孩子真的什么都听不见,可是正抱着他的自己,却听得见这敲打心灵的悲泣,听得见这弱小生命的要求,听得见这寻求爱与温暖的呼唤。
  何金霖留下了这个先天无耳的孩子。她轻声却坚定地对孩子、也对自己说:“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妈妈,妈妈向你保证,一定要帮你找到耳朵。”她给孩子取了小名儿,叫“小六九”。
  何金霖20岁那年从大山深处嫁到县城,丈夫陈卷胜是位聋哑人,经营着一个裁缝铺维持生计。婚后,两个女儿相继出生,一家人过着和睦平静的生活。
  1995年,何金霖办起了幼儿园,开办最初,曾经得到政府和社会的一些捐助。知恩图报的何金霖在幼儿园走上正轨之后,单独开办了一个智障儿童班,陆续收留和代养了6名残疾儿童。所以民警在拾到“小六九”之后,才会想到将孩子送到她这里。
  “小六九”体质弱,无论给他喝哪种品牌的奶粉,都会经常拉肚子。打针吃药是家常便饭,而且只要一感冒,他的鼻子就容易堵,小脸发紫,憋得喘不过气来。何金霖想不出别的办法,就只有经常用嘴帮孩子吸鼻子通气。
  照顾“小六九”的琐碎与辛劳并没有让何金霖厌烦,相反越发增添了对孩子的怜惜,她只担忧一件事:“小六九”到底能不能听见这尘世的声响?
  那天,何金霖带着“小六九”到郊外,用布条蒙住他的眼睛,然后躲在草丛里大声地唱歌或是喊他的名字,每一次“小六九”都在原地爬上几圈,然后准确地找到妈妈的位置。何金霖张开臂膀迎接跌跌撞撞扑过来的儿子,解下遮住眼帘的布条,温柔地唤他,每当这时,“小六九”除了满眼的欣喜外,并没有语音上的回应。这让何金霖分外困惑:“小六九”到底是能感应到妈妈的存在,还是能听到声音?
  爱是最震撼的声音
  “小六九”几乎每个月都得住院,治疗费用和营养开销很大。何金霖每月不仅存不下钱,还陆续将以前的积蓄全都贴了进去,甚至时不时得找娘家人借钱。
  2002年9月,幼儿园开学了。然而开学没几天,园里出了一件大事——专门接送学生的中巴车在路上出了交通事故。何金霖如遭五雷轰顶,作为幼儿园园长,她责无旁贷。一个月跑下来,她不得不将幼儿园关闭,退学费,然后转让出去,连中巴车贱卖的5000元也一并交了赔偿金。
  就这样,何金霖又回到了一无所有的起点,回到了7年前。与7年前不一样的是,现在的她身边还有个“小六九”。何金霖思来想去,自己都衣食无着,怎么负担这个残疾孩子的将来?民政部门的同志告诉何金霖,可以将孩子送到恩施市去,那里有儿童福利院。
  2002年10月深秋的一个清晨,何金霖带着“小六九”坐上了去恩施市的客车。这还是孩子第一次坐大汽车,兴奋不已,不时快乐地发出“啊咦”的感叹声。此情此景,令何金霖心如刀绞。
  好不容易找到儿童福利院,何金霖将他抱了又抱,亲了又亲,终于狠下心来,对“小六九”一边比画一边大声说:“还是像小时候玩那个‘找妈妈’的游戏一样好吗?你往前走,进那个大门里面去找妈妈。”
  用一块红布把“小六九”的眼睛遮上后,何金霖赶紧跑到福利院大门一侧远远的角落里。只见“小六九”瘦小的背影在秋风里徘徊,小脑袋晃来晃去,似乎努力想探听到什么。何金霖掩面蹲到地上,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她感觉到一个身影立在面前,抬眼一看,“小六九”居然站在她面前。蒙眼的布依然还在,他也许什么都听不见,然而找寻母亲是他的本能。
  何金霖大哭起来,扯下蒙眼布牵着“小六九”的手就往福利院大门里跑,跑得脚步凌乱,两人摔倒在地。“小六九”的脸上也挂满了泪,却还是没有声音,他只知道用满是尘土与泪滴的小手去擦拭妈妈脸上的泪。何金霖伤心地喊着:“‘小六九’,你说话呀,你要是听得见,你就说句话!”
  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一个很怪异的声音,尖利、刺耳,但又那么干净、澄澈——“小六九”在说话!他喊出了生平的第一个词:“妈妈”。
  何金霖猛地惊醒了,抱起“小六九”就去了儿童医院。她记起自己留下孩子时的誓言:她要帮孩子找到耳朵。
  然而,医生告诉何金霖:“小六九”肯定是有部分听力的,但如何打开锁闭的耳道,再造一双耳朵,本地医院没有办法,建议她带孩子去大城市的医院治疗。
  在车站,何金霖买了一张中国地图,她将来凤县所在的方位指给“小六九”看,然后用手指向南方,大声对孩子说:“妈妈带你去这儿,我们去大城市给你找耳朵。”
  顽强的生命之歌
  2002年10月,何金霖抱着“小六九”去了深圳。何金霖原本打算在深圳的幼儿园谋份工作,虽然她反复表示自己有7年开办幼儿园的育儿经验,然而仅初中毕业的她,因为没有幼教从业资格证,被拒之门外。她只有再去应聘保洁员、钟点工之类的活儿,可是用工单位一看她带着个残疾孩子,都摇头拒绝了。
  为了省钱,何金霖找到一间6个人合租的房子,每晚仅需5元钱。除了卖卤鸡蛋,心灵手巧的她批发来一捆捆细红绳,没日没夜地编织小挂件,也能换点儿钱。“小六九”每天必须喝一杯豆浆,吃两个卤鸡蛋,这是她惟一能够保证给孩子的营养。每天两个馒头就是她自己一天的伙食。
  5个月后,何金霖终于攒了500块钱,带着“小六九”去了深圳一家医院。医生告诉她,“小六九”的病能够通过手术治疗,但手术费用得几万块。几万块对于何金霖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一时间,她不知该何去何从。
  在武汉的大女儿打来电话,哭着说:“你带弟弟回武汉吧,武汉也能治他的病,我一边读书一边做家教,攒钱给弟弟治病。”
  在南方漂泊了一年后,何金霖带着“小六九”回到了武汉。她租了一间由厕所改建的不到5平方米的小屋,房间没有窗户,黑暗潮湿,大白天也得开着灯。何金霖从夜市上买来各种各样的儿童识字挂图,再加上原来的中国地图,满满地贴了一墙。
  只要“小六九”醒着,无论做什么事情,何金霖都会将每一个细节分解着大声说给他听:起床了,妈妈现在要揪你的鼻子,现在要摸你的小脸蛋,现在要打屁股了,好,“小六九”真乖,坐起来了,睁开了眼睛,揉了揉眼睛,还打了个哈欠……
  就这样,何金霖日复一日不知疲倦地将尘世间最动人的声音——妈妈的叮咛,一遍遍像录音机似的重复着,“录制”到“小六九”残缺的听觉神经上,铭刻在孩子日渐清晰的脑海中。
  一天晚上,何金霖指着墙上中国地图西北部的塔里木盆地,给“小六九”讲了一个新故事:很久很久以前,这个地方叫罗布泊,意思是沙漠里最美的湖泊。湖边住着相依为命的妈妈和儿子。儿子长大了,一心想离开,去远方。儿子走后,天气越来越热,湖水慢慢干了。妈妈想儿子想得天天哭,慢慢眼睛就瞎了。她只有趴在地面上,用耳朵去听。她想听见马蹄“嗒嗒”的声音,想听见儿子快步跑回来的声音……
  何金霖将罗布泊的照片给“小六九”看,照片上的罗布泊像极了人的一只耳朵。
  “小六九”的小手仔细地沿着罗布泊耳朵形的轮廓描画着,继续听妈妈讲故事:再后来,罗布泊就变成了一只巨大的耳朵,人们叫它“心灵之耳”,因为那是妈妈在用整个的心去听儿子的消息。最后,儿子回家了,从此他再也没有离开妈妈,他们一起过着虽然辛苦但快乐的日子。
  “小六九”很喜欢这个故事,经常让妈妈讲给他,也许在他看来,这就是在讲述妈妈和他的故事。
  一起聆听爱的声音
  长大的“小六九”越来越调皮了,稍不留神就跑得不见踪影。何金霖想出一个主意:用红丝线编织成一根数米长、足够坚韧的红绳,一头系在自己的手腕上,另一头系在“小六九”的手腕上。她发现“小六九”对铃铛的声音还算敏感,就又在红绳的两端拴上一串清脆的铜铃铛。若是要唤“小六九”回来吃饭,或是得闲可以给他讲故事了,她就用力拉扯红绳。“小六九”远远回头,冲着妈妈笑,然后将手腕抬高,也跟着摇晃铃铛,再将他有个浅浅耳洞的左耳贴近铃铛,满意地听完一曲“母爱响叮当”,才“咯咯”笑着跑回何金霖身旁。
  除了听力有障碍之外,“小六九”各方面都正常。他善良宽厚,偶尔有人故意撩起他刻意留长的头发,要看看他奇怪的耳部,他也只是转身走开,并不发火;他孝顺妈妈,天冷了,妈妈在床头给他添了厚衣裳,他一定也要翻箱倒柜找出妈妈的棉衣,看着妈妈换上才许她出门;他懂得感恩,大姐常给他带好吃的,二姐给他买件新衣,他无以为报,就会精心画一幅画当做礼物回赠给姐姐们……
  2008年10月,何金霖和“小六九”的故事经报纸报道后,感动了许多人,医院和一家公司决定共同免费为“小六九”治疗。
  10月21日上午8时30分,何金霖牵着儿子的手送他进手术室。看见医生、护士们都穿着白色手术服,“小六九”害怕了,掉头就跑。无论何金霖怎么安慰,他都不停地摇头,浑身发抖。
  何金霖想起了孩子最喜欢的罗布泊传说。她用自己温暖的手掌紧紧握住“小六九”冰凉的小手,然后竖起大拇指,虚握拳头,用手模拟一个“耳朵”的形状,再将这“耳朵”放在胸口心脏的部位。“小六九”安静下来,睁大眼睛看着妈妈。
  何金霖温和地笑,大声说:“记得那个传说吗?这就是妈妈的心灵耳朵。”她把这个“耳朵”手势挪到“小六九”的脑袋右侧,“现在你乖乖做手术,等手术出来,妈妈的这个手耳朵就会长到你的身上,你就有耳朵了!”
  “小六九”无比信任地看着妈妈,然后转身自己爬上手术车,被推进了手术室。而此时的何金霖早已泪流满面,盼了那么多年的心愿,终于要实现了。
  两个小时后,主刀医生笑容满面地出来,高声宣布:“手术非常成功。只需要8个月,‘小六九’就将和正常孩子一样,有自己的耳朵了。”
  何金霖俯在仍麻醉未醒的儿子耳边喃喃低语,描述着她新的梦想:等你的耳朵手术都做完了,听得见了,妈妈就送你去上学。然后,妈妈还会再开一家幼儿园……
  “小六九”嘴角挂着甜甜的笑,熟睡中的他听不见妈妈在说什么,然而,谁说他一定听不见呢?
  就像罗布泊曾经是水乡泽国,可是在传说中,如果没有了爱,没有了坚持,没有了陪伴,它就会从地球上消失,只留下一个“耳朵”形状的盐碱地痕。这个由卫星探测出来的地表上最大面积的“耳朵”,它在倾听着什么,它又在昭示着什么?科学家说,罗布泊还有可能在未来的日子里还原成湖泊,只要有足够的雨量,只要有河流从天山奔涌而下。
  对“小六九”来说,因为有幸遇见何金霖,因为有幸得到这世间最圣洁最润泽的母爱,于是,一颗心快乐地被爱与温暖滋润,残缺的耳朵也终于得以复原,并将从此真切地聆听到这世间所有爱的语言。
  (文:千 北,摘自《婚姻与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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