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行宜君

  谁有证据说,绿色比黄色更美?没有,我们对森林的好感,夹杂着功利因素

  昨晚停车地果然是风口,大风吹了一夜,汽车摇晃,没睡安稳。

  七点钟出了秦岭,九点半钟在灞桥一带找到了210国道,自此北行,烟尘滚滚,一路无话。从三原的大程镇起便进入黄土丘陵地区,但印象中的深壑长塬一直没出现。(自铜川以北至宜君境内,有许多房屋涂成白墙桃红顶,不知何故。且是新近涂饰的。)过金锁关后便入宜君县,弥望都是丘陵。

  公路在宜君县内,两侧每有两三米高的植土,向前望去,地平线仿佛极近,公路直接天空,似欲驶入。而今天的天气是我喜欢的,晴朗而有大块的云朵。宜君在这一带植被属最好的,过开阔处时,左望田垄历然,花树点缀其间,土丘上浅色的是农田,深色的是云影,横线则是水渠,一块一块的是房屋,所有这些,共拥土黄的背景。

  我喜欢开阔的视野。前些日子在山区,风物固佳,未免有点局促。常念曾在草原,荒漠开车,胸襟开朗,最是痛快。宜君以后的公路行在高堰上,视野较平原更佳。

  有一件奇怪的事。身处高原时,即使四望皆平,也觉得身在高处,离天更近些,其实既无参照物,与平原当无分别,不知是否先入为主,自知身在高原,乃有这样的感觉。又或高原往往空气干净透明,或许与此有关。

  中午在宜君县城消磨了一个多小时,吃午饭,看别人下象棋,散步。三点半之后,阳光依旧猛烈,空气则凉爽下来,十分舒服。此时我已在洛川境内,公路笔直,往往数里无一弯处,路旁唯见鹅黄的柳树及田间的去顶的苹果树。我喜欢这样的公路。当年听人讲西伯利亚的公路,每天驶到晚,如在原地,颇向往之。以后当谋一行。洛川所踞的土塬一定十分大,向两边望去,边缘略下降耳,看不到下面的情况。

  今天第一次见到深壑是在初入富县时。当年我就是对这样的地貌印象深刻,今天才又跑到这一带来看。我喜欢黄土高原。有人也许会不同意,会以为这种观点忽略人的利益。好吧,民生自然是重要的尺度,不过,那不是观察事物的唯一尺度。以彼为最重要尺度的人已经很多了,不缺我一个。我认为这一带很美。是的,谁有证据说,绿色比黄色更美?没有,我们对森林的好感,夹杂着功利因素。或有人说森林更富于变化,有丰富的生命,有可观察的细节,可沙漠难道不是这样?树叶固然各不相同,沙粒也是如此。

  原以为是云影的,当我在甘泉县下至低处时,发现(至少大部)是土丘上的一种灌木,离得还是有点远,辨认不出,问了一位农妇,也说不知道,倒差点被她说服买下她的一捆果树苗。

  黄土高原,呈现自然界的无情一面。其实任何自然界都没有讨好人类的姿态,我们只是将自己的感情附会其间而已。在这种地方,难免要想,当初是什么样的一些人,来到各种不适合生存的地带,把它改造为家园呢?我立刻可以想到的,是逃人,戍卒,饥民,躲避战争,躲避迫害,躲避同类的人。是的,如果可以随意选择的话,有多少人会选择沙漠和黄土呢?除非今天的这类地带,当年曾是另一种面貌,而后人已不大能够离开了,其原因,又恰恰是驱使另一些人到另一种荒芜中生存的同样的力量。权力,人们为躲避权力,四处漂流,当来到这曾经的荒野,希望那是令税吏和士兵止步的地方。他们错了,权力闻风而来,而且他们自己中间又会按同样的方式,产生出权力来。

  还是住在了延安。甘泉及路边都未找到适当处。想去清涧,时间有点晚了。住下之前,一段路驾驶极为愉快,那时一大堆云把太阳包围其中,自身则染上了亮蓝色。住下之后,听到店主的胡琴声,十分悦耳。

  刀尔登:

  六十年代生人,北大中文系出身,做过行政、研究、编辑等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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