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章洙：我是个打工仔

　　编者按：这是本报记者6月2日对李章洙进行的独家专访，老李非常坦率，采访内容非常精彩，本想绕过世界杯再刊发，可没想到的是，在采访时跟记者透露“在年底前将很快回来工作”的李章洙指导，在短短的一个月后，就已经在成都天诚足球俱乐部就任。

　　记者对李章洙有过很多次的采访，这次采访算得上特别，因为是在机场的贵宾候机厅里完成的，6月2日，李章洙到郑州参加一个大型公益选拔活动后离开郑州，记者一路跟他到机场，并在机场贵宾候机厅对他进行了独家专访。在走进贵宾厅的时候，老李跟服务人员和记者有一段极具鲜明性格的对话，这与足球无关，但是把它记录下来，会让老李形象更完整———“这里能够抽烟吗？”李章洙问，“不好意思，整个贵宾区都不能抽烟。”服务人员回答。“好的。”李章洙把烟收了起来，等服务员走出贵宾厅后，李章洙对记者说：“我知道我不是领导，我是打工仔，如果领导来了，领导一坐下，可能烟灰缸就递过来了。”说这话时，老李对记者挤着眼睛，脸上是狡黠的坏笑。“今天没领导，可能今天是端午节，坐飞机的人不多。”记者说。“中国和韩国的节日都一样，没什么差别，今天端午节，韩国也过端午节，中国有春节，我们也过春节，对了，我们只有国庆节不一样，我知道中国国庆节是十月一日，韩国国庆节是八月。”李章洙笑着总结道。落座后我们的谈话也从世界杯、从中韩足球的差别开始。

　　在中国执教，和媒体和球迷间打交道，李章洙奉行的原则是“相互尊重”，过往的眼泪、感动、纠纷、甚至官司，都没有影响这一原则。

　　《足球》：你不管在哪里执教，和媒体球迷的关系都处理得很好，为什么？

　　李章洙：我觉得足球是个很大的团体，需要球队、教练、球员、投资人、球迷、媒体参与，这些层面的每个人每个环节都加入，足球才是完整的，球队才能更好，缺一不可，这不只是球队的事情，足球不像其他项目的运动，我们整个大的团队必须要每个人都配合好才能有很好的效果，对社会、对青少年才能有好的引导作用，我跟球迷和媒体打交道都是这个理念，大家都是为了足球，相互尊重，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不管是北京球迷还是广州球迷，都对你很好啊。

　　是啊，当时国安俱乐部跟我谈让我下课的当天晚上，我很不舒服，虽然当了很多年教练，但是那个情况（排第一）下课，很难接受，我就跟朋友出去喝酒，平时我很少喝酒的，一年喝不了一两次，下课那天晚上我喝酒一喝就到了凌晨三点，喝醉了，我回国安宾馆的时候，发现楼底下有几十个球迷还在等我，已经凌晨三点了，我非常感动。但是那天我喝醉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就跟他们打招呼，我说“我喝醉了”，就上楼了，回到房间就睡了，就是那个状态。那之后我回首尔，在机场也有球迷来送我，一起流眼泪，我也很感动，我和球迷都相互尊重，以后有机会还会感谢他们。

　　说起来当年你刚来中国执教就跟媒体打官司了。

　　是啊，跟媒体合作当然也有问题。当时我在重庆力帆执教，结果有一家媒体说我收钱的事情，这个我认为是对我个人和对我们国家形象的损害，那我肯定要打官司，这不是我个人的事情了，损害整个国家，当时国内也震动很大，我就坚决要打，不管怎么样就要打，法院开庭判我赢了，赔了我20万元，后来就把款付给我了，我一分钱没有要，全部捐给重庆搞青少年足球了。

　　“在这边‘上课’，就不能去那边‘上课’了”，李章洙这样解释自己在过去一段时间因为没有资格证，而无法上联赛正式名单的问题，不过，从恒大离开后这段时间，老李已经上好了课，有证了！

　　《足球》：听说你执教，对各方面要求都很高，是这样吗？

　　李章洙：不，不，完全不是，我带过的队伍什么样的都有，重庆力帆还保级，青岛颐中属于甲A中游水平，北京国安在争第一，广州恒大拿了冠军，各种水平的队伍我都带过。教练就是有一些挑战性，跟别人带的队伍一看就不一样，才能看得出水平，当然工资不能太低（笑），其实我最看重的是主教练的权力和环境，是不是受到很多干扰，是不是来干涉我的工作，比如在青岛我就感觉很舒心，很开心，当时他们都支持我，我执教一支球队不是看薪水高低，是看工作环境，还有给我的尊重。

　　在中国执教很多年，你的教练证一直是一个问题，你连名单都上不去。

　　是啊，主要是时间的问题，亚足联要求每个国家协会的教练都要有职业级证书才能在俱乐部当主教练，但是这个亚足联职业级证书的学习必须是需要两年时间学习的，我在中国十几年带队，原来有一个韩国足协的证书，但是亚足联改变培训制度后，原来的证书不算数了，要重新学习两年，我没有时间学，后来连中超报名名单都上不去。我在中国执教12年，韩国11年，我一直在带队，没有停过，在这边“上课”，就不能去那边“上课”了（笑）。

　　这次从恒大回到首尔，我休息的这些天，学了三期，第一期在韩国学的，第二期7月份去了英国学习了三个星期，12月份是第三期，三期学完我拿到了亚足联职业级教练证书，花了很多时间，现在我是可以在亚洲国家执教了，如果回中超我可以重新上名单了。

　　你带的都是俱乐部队，没想过去国家队执教吗？

　　还没想过，对职业教练来说，当俱乐部教练才是最有意思的，每周都有比赛，备战期都要抓紧，但是当国家队教练都是在俱乐部的基础上比赛，起不了作用，而且一年下来基本都闲着，不如在俱乐部每周一场比赛，除了比赛每天都有训练，那么有挑战性。国外也是一样，在俱乐部工作是首选，其次才是去国家队当主教练。我是认为国家队教练闲的时间太多了，不适合我这样喜欢呆在队里的教练，俱乐部当教练就会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我还是喜欢在俱乐部工作。

　　韩国足协找过你吗？

　　韩国足协倒是找过我两次，一次是我在重庆力帆的时候，一次是在青岛颐中的时候，还专门去重庆找我谈的，问我去不去国家队当助教，我当时在俱乐部执教，对国家队兴趣不大，就没答应。

　　那前一段时间，中国队选主教练，中国足协有没有找过你呢？

　　中国足协没有人找过我，也没有人跟我说起过，前段时间选教练，倒是有其他人问过我，我没有接到任何邀请，我看报纸上写的我也成了候选人，都不是真实情况，我就觉得他们应该会有人选的。

　　李章洙认为，自己在中国执教，代表的还是韩国，所以他一直非常自律，不仅如此，他还和在中超执教过的一些韩国外教保持密切的沟通，即使赋闲在家，几个人也经常一起“总结总结”。

　　《足球》：你的生活很自律，就喜欢抽烟，也不喝酒。

　　李章洙：是的，我对自己的要求很严格。我在中国执教，代表的是韩国形象，媒体报纸写的文章就是这样，比如韩国人带领队伍怎么样怎么样，韩国教练指挥比赛怎么样怎么样，都把“韩国“放在前面，也有很多记者告诉我别的外教会怎么吃喝玩乐，我觉得在另外一个国家工作要自律，在重庆、在青岛、在北京、在广州，足球俱乐部的关注程度高，走在大街上都会被人认出来，我是代表国家形象出来的，应该这样自律。

　　看你对球员很严厉，以前还骂过一些队员？

　　是的，有过，我是这么看的，我正是对他抱有希望，知道他会提高，所以才去骂他，如果我觉得他根本无可救药，或者不值得骂他，我随便他去，他干什么我都不管。我在每个队里都遇到过那种提不起劲的队员，我不骂他，骂也没有用。

　　你的这些经验有没有跟张外龙、金鹤范他们交流过？他们都来过中国执教，你给过他们什么意见建议？

　　是的，我比张外龙大三岁，比金鹤范大五岁，他们来中国前都给我打过电话，问我说“大哥，我有机会去中国执教，您给我指导一下”，我就把在中国执教的一些经历告诉他们，怎么跟各方面打交道、要注意的事情。金鹤范后来是到了建业，我们那段时间每天至少通一个电话，有时一天两三个，很频繁地联系，对球队的一些事情怎么处理，我们都聊。

　　你知道吧，张外龙后来在青岛还遇到很多麻烦？

　　是的，我听他说起过，听说是跟俱乐部发生了一点事情，我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我觉得还是俱乐部跟他的问题。我当时在青岛执教还是颐中集团投资，各方面情况很稳定，也给了我教练的权力，我能够不受其他因素左右，非常愉快的两年，原来老保级，我去了第一年第七，还拿了足协杯冠军，成绩又好又开心，那两年真是过得很好，当时整个俱乐部都很支持我，张外龙遇到的情况我没遇到过。

　　现在你们三位还经常联系吗？

　　我们三个人都住在首尔，我们现在都在休息，住在首尔不同的区，但是每个月都会在一起吃饭喝茶，聊聊天，也聊起很多俱乐部的事情，开开玩笑，我们有过在韩国和中国执教的经历，有很多可以沟通的，就是“总结、总结”。

　　离开恒大之后的这段时间，李章洙家里发生了很多事情，女儿结婚、儿子就业都是喜事，最让他至今感觉愧疚的是母亲的去世。

　　《足球》：离开恒大后在首尔这段时间，你都忙什么了？

　　李章洙：这一段时间我家里发生了很多事，2013年，先是我女儿9月结婚了，为了婚事一家人都在忙，这是一个家庭的大事，各方面都还算很圆满。但是之后不久我母亲过世了。我儿子也毕业了，我在北京的时候，他刚从美国毕业，服了兵役后在北京进修，现在毕业了，在LG集团找到工作。这一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一年很快就过来了。当然，中间也有中超俱乐部找过我。

　　这一年你真是不容易。

　　母亲过世让我情绪很低落，我家是农村的，离首尔有四百公里，母亲住在老家，但是我在外面执教，在韩国执教11年，在中国执教12年，带队很多事情，每年只能回去看一次母亲，这次她病故，我非常难受，以前回家看得少，一年一次，等我去年12月份再看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躺在医院里了，她八十四岁，没能够很好地陪陪她，一想到这些我心里很不舒服（声音低沉下来），现在还有这样的内疚，每次想到这个我心情都不好。

　　你多年来在外执教，多亏有夫人照顾家里吧。

　　是的，我夫人不懂足球，除了知道足球是十一个人踢的，其他的什么越位什么战术都不懂，我教她也不学，也不看电视，不看足球，我回家她还总是跟我吵架，说我是“工作狂”，整天在外面不管家里，气了就骂我是个“神经病”，我也没办法，我知道不能让她完全理解，选择从事这项运动做教练都是要付出很多的，我也不能跟她吵，知道她在家里带小孩都不容易。

　　据我所知，这段时间里中超俱乐部里，好几家找过你。

　　去年休息的时候，我接到过两家俱乐部的邀请，大连阿尔滨和武汉卓尔，只有大连阿尔滨是面对面谈过的，那天我接到邀请，第二天上午就从首尔乘飞机飞到大连，我是上午去的，上午从机场就直接到了赵明阳的办公室，我们谈了执教的情况，确定了执教大体上的框架，我们都有意向，大概的情况都谈过了，然后中午一块儿吃午饭，都聊得很好，就约好下午继续谈，但是下午谈的时候就变了，来了两个人，谈的内容也不是上午说好的，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晚上我回到酒店，订了第二天上午的早班机票回到了首尔，后面也没再联系。

　　那为什么也没去武汉卓尔呢？

　　对，我还接到了武汉卓尔的邀请，武汉卓尔是跟陈旭东打电话谈过，但是考虑了很多，觉得对这个队伍不太了解，队员几乎都是生面孔，只跟郑雄原来在重庆力帆打过交道，跟陈总也没有太深入地谈，就没有联系了。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我想我在年底前会尽快回来工作，有可能是韩国俱乐部也可能是中超俱乐部。我想再干三五年就退休了。

　　“我并不很在意钱多钱少，我很在意我的工作是不是得到尊重”，李章洙说，年薪不太低的情况下，好的执教环境也是可以吸引他执教的。

　　《足球》：你会去看世界杯吗？你对世界杯上韩国队的前景怎么看？

　　李章洙：我没有去看世界杯的计划，太远了。从我本人来讲，希望他们小组出线，甚至进八强，但是目前的这拨队员我认为有困难，他们在一起只有靠整体来打对手，相比2002年世界杯的那拨队员，实力有差距。我研究了韩国队打世界杯的赛程，第一场对俄罗斯队非常关键，打完这场就能够知道是不是出线，能够走多远，如果赢了，有希望出线，如果平局或者输球，就很难出线了。（说这话时世界杯还没开打，后来韩国的世界杯之旅也证明了李章洙的判断绝对正确）

　　韩国球员在海外效力的还是很多啊，基础很重要。

　　现在韩国在欧洲踢球的几十个人，如果算上亚洲、美洲等等其他国家，就会有一百多人在国外踢球，但是中国队员几乎没有，差距很大，这是一个国家足球基础的体现，比较起来不是简简单单的国家队成绩或者是中超成绩，我在俱乐部执教时就很支持队员去国外踢球，如果有要出去的，俱乐部问到我我都放，对球员也要负责任。

　　现在中国国内的好球员都集中在你的老东家广州恒大，现在还关注郜林、孙祥、郑智等队员的状态吗？你觉得他们怎么样？

　　还是经常了解，这些队员还是很优秀的，他们知道怎么延长足球生涯，像郑智都很职业了，张琳芃也是我在的时候转入进来的，这些队员在中国都很优秀，跟他们合作还是好，他们都比我刚到中国执教时的那些球员更有职业精神。

　　近几年你带过的中超球队，在你离开后都保持了稳定，比如北京国安，在你离开后成绩一直稳定在前三名，恒大更是如此。

　　这跟我在队时引进球员的思路有关系，比如我在北京国安的时候，在引进内外援的问题上，我对俱乐部总经理李小明就提出了要求，那就是只能引进26岁以下的球员，这样能够保证队伍在五年内都很稳定，磨合一两年就能出成绩，而且球队不会大起大落；当时在广州恒大的时候，我也要求尽量引进年轻的队员，这样一个班底就能够持续好几年，我离开后，这个班底能打个两三年没问题。

　　现在可以回顾一下吗？当初你怎么去恒大的呢？

　　这个很有意思，当时我从北京回到首尔后，有一个北京的朋友问我“你来广州执教怎么样”，当时广州被处罚降级在中甲，我听说是中甲球队就没有兴趣，我还是想带中超球队，就回复人家，我说中甲就算了，我不去。第二天，这个朋友又给我打电话，说“你来广州谈谈，看什么情况再做决定吧”，我还是说中甲我不去，第三天，这个北京朋友又打电话说“我都答应人家了，能请你，这样吧，你来谈谈，就算给我面子，哪怕来了吃个饭见个面你就回韩国去，我也有面子”。我想想说，那这样吧，我们找个折中的地方，去北京打高尔夫，你让俱乐部负责的人也来北京，我们打打球谈谈，我就当做是一个旅行休闲，结果来的是刘永灼。他详细介绍了球队的发展规划，说俱乐部会有老板要接手，资金雄厚，而且给我权力去管理和指挥球队，一定支持我，也提出了一个长远发展和引援的资金额度，我觉得这样还是有信心完成它，那就去广州谈谈喽，当时我也不知道是恒大。

　　那你在广州见到许家印的感受如何？

　　我在当时都还不知道是恒大，后来在广州见到了许家印，才知道是恒大进来了。许家印是很干脆的，他也说了他的计划，我觉得可以接受，其实我们见面谈得很简单，就是训练、比赛这些他都不干涉我，全部交给我，很干脆，他是很懂管理的人。到广州前我总觉得这毕竟是中甲球队，我也犹豫过，但是后来许家印的这种信任让我觉得可以试试，我觉得诚信很重要。

　　总体来说，你觉得你在广州恒大这几年怎么样？

　　还是很满意的，我跟俱乐部签约四年，合同当时谈的是两年冲上中超，第四年夺冠，这是个很宽松的合同，结果我第一年就冲上了中超，第二年我就拿了中超冠军，比原定的时间都提前了，是非常圆满的。恒大也非常职业，给了我权力管理球队，从不插手，原来说的都做到了，这个环境很好。虽然我没有完成整个合同期就下课了，但是我很满意。

　　当时怎么解约的呢？

　　当时广州恒大应该是已经请了里皮，后来就找我谈，我还记得当时刘永灼跟我在一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脸上那个表情非常难为情，什么都说不出来。但是我看了，也很能够理解，什么也没说，好吧，那就这样。我是个职业教练，我知道自己的位置，我其实就是个打工仔，老板说了算，在公司是这样，在俱乐部在球队也是这样，上面老板说了算，我，打工仔，只能服从。

　　在恒大取得这样的成绩却这样离开，你的感受是什么？

　　虽然这样离开了，但是我很愉快，因为在恒大这几年我工作的环境很好，我并不很在意钱多钱少，我很在意我的工作是不是得到尊重，在恒大我能够感受到这份尊重。至于换教练，那是俱乐部的需求，他们作为投资人有自己的想法，很正常。

　　这跟在北京国安下课时的感受不同吧，在北京你在离最后夺冠只差一步的情况下离开。

　　在北京国安的时候，一开始就是为冠军准备，头一年长春亚泰拿冠军，我们就差一分，第二年我想努力拿一次，我们当时也排第一，结果罗宁找我的，我也没有问过他们为什么让我下课，职业教练嘛……

　　你当时应该事先有察觉到了吧？

　　其实我不算是很敏感（笑）。

　　你执教中国其他俱乐部的总体感觉如何？

　　我去的几家俱乐部，除了在执教的第一家俱乐部感觉不好，其他都很好，即使是在青岛的两年，那时是跟秦宁配合，都非常好，很舒心，过得非常愉快，在北京、广州也是。

　　说说穆里奇吧，这段时间一直有他要离开恒大的传闻。

　　嗯，当时是我去巴西挑选他的，我去了巴西看了他三场比赛，看得很仔细，考察很全面、很慎重，最终确定签他下来，他也不便宜，还有孔卡，很贵，最后俱乐部还是签下来了。也有人跟我说，说我离开的时候穆里奇也想离开，可能吧，估计巴西人也有感情的嘛，对不对（笑）。

　　记者 贾蕾仕 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