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表面的奇迹

  • 来源:留学生
  • 关键字:哈利•克拉克,安徒生童话,彩窗玻璃
  • 发布时间:2014-08-08 13:00

  1913年,伦敦绘本出版巨头乔治•哈拉普的办公室里来了一位陌生的年轻人,年轻人的公文包里装满了为王尔德等爱尔兰一线作家的作品配的插图。哈拉普被手稿中洛可可与日本浮世绘杂糅的装饰风格,近似维也纳分离派的构图,比亚兹莱式邪魅的线条,以及如梦似幻的群青色所震撼,当下委任他为一套豪华版《安徒生童话》配四十页全新插图。这位年轻人就是彩窗玻璃师兼插画家,日后被誉为“爱尔兰最奇诡的天才”的哈利•克拉克(HarryClarke)。

  年仅24岁的克拉克花两年时间完成了这套插图的绘制,那是一册令人惊艳的绘本:《夜莺》里的中国国王,《海的女儿》中的小人鱼,《天国花园》中的精灵,《打火匣》里的士兵……纷纷在克拉克笔下迤逦登场,半睁着细长忧郁的眼睛,披着宛如迷雾织就的纱巾,从细密画般的华美背景中呼之欲出。这些手稿如今珍藏于都柏林国家美术馆,任何一个驻足凝视的人都能感到它们令人愉快的催眠作用,如同1916年第一批拥有这套《安徒生童话》的幸运孩子们。

  但克拉克被称为爱尔兰艺术史上“最奇诡的天才”无疑是作为一名彩窗设计师。差不多在完成安徒生插图的同时,他被委托为科克大学内的霍南小教堂设计彩窗。早年访问法国沙特尔大教堂时,克拉克就对“沙特尔蓝”情有独钟,加上一直以来对群青色的偏爱,以及早已得心应手的人物造型,使得这组彩窗一问世就大受欢迎。至今霍南小教堂还是科克市最受欢迎的婚礼圣地。“这玻璃屏障,这由研碎的颜料和无数光点构成的热诚忏悔,其价值,不是一篇叙述,而是一种同声的赞歌,一种持续的爆发……与阳光争夺对黑暗的名分,这是取得一种色调的代价,”克洛岱尔的这段话可谓对克拉克彩窗风格的绝佳描述。

  彩窗的制作工艺极其复杂,石灰板起稿、有色玻璃溶制与裁切、以铜铅漆料涂装细节、框架焊接……这门起于古埃及,盛于欧洲中世纪的古老手艺曾在宗教改革期间遭受重大打击,尤其在亨利八世与天主教决裂后,英格兰与苏格兰各地大量花窗被新教势力击为粉末,以致工艺传承几近断绝了三百年。如今能在英国看到的教堂彩窗多是19世纪之后修复的,与英国命运紧密相连的爱尔兰也不例外。在克拉克短暂而高产的一生中,由他亲自设计、制作或监督制作的整幅彩窗约有160扇,另有不少零碎窗格存世。

  其中最富盛名的当属他为济慈长诗《圣艾格涅丝之夜》设计的一组对窗。八幅窗格连环叙事,在玻璃中再现了这首被菲茨杰拉德称为“用英语写就的最美的诗”。传说在圣艾格涅丝节前夜,处女们若不吃晚饭,早早裸身上床,双手枕于头下,就能梦见未来的丈夫。取材于这个传说,词章曼妙却含义暧昧的《圣》曾出现在不少名家的画布上,包括拉斐尔前派的米莱斯和亨特,获得不朽却是在克拉克的彩绘玻璃中。那是一场群青的盛宴:大片深蓝为花窗奠定了末世论的基调,璀璨的金红色在暗角处补偿光谱,装饰珍珠在人物衣褶中若隐若现,一切都使这两扇圆拱高窗看似《启示录》中新耶路撒冷的城门。左侧下数第三块窗格上,月光透过三扇小花窗向床上熟睡的少女投下瞬息万变的光点--这种“窗中窗”的高难设计要求对玻璃透光性与外部照明条件有精湛的把握,也使得小小一帧窗内层叠的空间具有无限景深--光在坚硬的玻璃中道成肉身,柔和地进入每一个凝视者的心中。

  《圣》如今藏于都柏林城市美术馆。今天,克拉克的彩窗虽然远渡重洋,被收藏于世界各地的美术馆或教堂,在家乡爱尔兰,它们却常是日常公共空间的一部分,走在街上一不小心就会邂逅或擦肩而过。例如寡妇街上的百年咖啡馆“比尤利”每天都座无虚席,却很少有人知道,主楼梯旁那扇高大的花窗便是出自克拉克之手。偶然会看到一两位顾客停下交谈,抬头凝望窗中的大海、船只与僧侣,凝望这玻璃表面静静上演的日常奇迹。可以在他们眼睛里看到星光的漩涡--无法丈量的蓝色深渊。

  包慧怡

  都柏林大学中古英语文学博士候选人,现居爱尔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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