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午之祭:帝国首败惊梦

  • 来源:小康
  • 关键字:甲午,帝国,光绪
  • 发布时间:2014-08-21 15:20

  1894年,一座看得见的冰山迎面而来。所有后来者的命题,都在于将这艘即将沉入海底的巨轮重新扭转航向。

  甲午年,1894年。

  写下这个坐标式的年代,可以顺着历史的灰烬找到那些消失的人和事。更多的人熟悉这个年份是因为一支庞大海军的覆灭。一支名义上称之为世界第七,或者世界第八--总之世界排名靠前的海军悲剧性地毁灭了。

  闭上眼总能想象到那艘庞大豪华的泰坦尼克号,1894年的中国正如那艘出海的巨轮,刚刚醒来就迎面撞上了冰山。这是致命的一击,比1840年来自西方白人的枪炮声更为沉重。鸦片战争,第二次鸦片战争,中法战争,接连不断的打击都像重重的敲门声,捶在帝国即将崩溃的门楣上。但最重的一击,来自东方。

  千古未有之大变局的说法在1840年即已流行一时,现在人们终于明白这个变局是什么,那就是古老、僵化的帝国体系的结束,新的文明以极其野蛮的方式侵入。

  没有什么比重读历史更让人感慨,大戏开场,后来者已经窥见结局,却偏要捏着汗,流着泪,看那些正在舞台中央的人与自己无法逆转的命运相抗争。在戏说历史的潮流中,我们试图重新回到甲午年的现场,在日本人的照片、中国人的旧图册中梳理和打捞那些残存的证物,追溯并尽量接近真实的历史。因为真实是一个民族、一种文化能够立足的根本。

  光绪帝学外语,玩票而已

  1891年,19岁的光绪亲政。这位年轻的皇帝引起了域外观察者们的额外注意,没有人能想到两年后的战争会摧毁一个帝国的根基。大清皇帝学习英语的新闻成为当时美国《纽约时报》报道的切入口:“在数万万清国人中,有一个人思想的改变将直接影响国家的每一个人,他就是大清国皇帝陛下。”

  让《纽约时报》作出如此判断的是光绪的一个行动:“今年20岁的大清国皇帝陛下,目前正由两个受过英美教育的北京国子监学生教授英语,而这件事是由光绪皇帝颁布诏书告知全国的。”

  在今天看来似乎只是一条花边新闻,但这已经足以让这份在美国逐渐产生影响力的报纸得出结论:“光绪皇帝屈尊学习外语,是因为他和他的政治顾问们都认为,死死保住3000年前就形成的‘老规矩’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要应付当今列强,必须相应地改变国家制度。他的政治顾问们在这个问题上显示出了很高的智慧和胆量,而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人胆敢苟同类似的想法。皇帝陛下周围的一些大臣甚至希望,大清国未来应该在文明国家的行列中占据一个适当的位置。”

  倘若中国历史的前行按照上述逻辑推进,在1900年前后中国就应该跻身于世界强国之林了。《纽约时报》的推测看来绝非妄言,但显然光绪仅仅是玩票之举,如果把他看成一个热血青年,那么应当看到他当时所学到的所有知识都来自于传统古籍。但也仅此而已,倘若以为这位皇帝此时已经开始有变革之举,或者就此开始现代政治制度演练则纯属妄想。即使皇帝开始学习英语,即使帝国已经派了一百多名未来的精英前往西方学习,也未能改变急转直下的帝国命运。

  人们总习惯于从历史的编排中找到节点。在光绪亲政前的30年中,中国也经历了与世界同步的上升之路,史称“同治中兴”。1868年可以看做是前甲午时代,也可以看做是一个黄金时代的开始,曾国藩带领湘军打败了太平天国,重新使帝国的版图恢复统一;左宗棠出征新疆,使得中国的边疆免受分裂。中兴名臣们开始注重学习西方的技术,李鸿章在其一手打造的淮军中更是大力普及西式武器。“师夷长技以治夷”的政略看起来极为有效,尽管1860年在第二次鸦片战争中,圆明园被烧毁了,帝国的门开得更大了。但西方对中国时有挑衅,但已经开始警惕一个强大帝国的复苏。

  1868:前甲午之黄金时代

  目睹历史是一回事,重读历史则是另外一回事。一个极具象征意义的故事在此年上演。

  1868年中国外交使团出访波士顿,美国文豪爱默生即席演讲,欢迎来自东方的古老王朝步入“民族之林”。宴会后,他在日记中写道:“中国人现在不再对一个越出广州城墙的使节扔石头了。”不扔石头代表的是对强力的惧怕还是对国家新式交往的了解,他未给出答案。

  这一年,第一批留美学童前往美国,其中十多人在二十多年后将直接参与甲午海战。在李鸿章主掌下的江南制造局建造出了中国近代史上第一艘军舰“恬吉”号,排水量600吨。北洋水师从这里走出了第一步。

  中国人开始学着与西方打交道了。

  在海洋的对岸,一个岛国上一个新的政府刚刚成立。该年4月6日,睦仁天皇发表了《五条誓文》,作为新政府的开国宣言,为日本走上资本主义强国之路指明了基本方向。同年9月8日,江户改名为东京,皇帝将其年号改为“明治”。

  “同治中兴”与“明治维新”宣布了一场竞技赛的开始。但是一方极力要恢复传统,李鸿章自称补锅匠,要补救的是一口四处漏水,遍体裂痕的体制之锅。一方却要砸倒重来,全盘西化。福泽谕吉,日本近代史上教父级的思想先驱,在其著名的《脱亚论》中说道:“在遭遇如同麻疹那样流行的文明开化时,中、朝两国违背传染的天然规律,为了躲避传染,硬是把自己关闭在一个房间里,闭塞空气的流通。虽说经常用‘唇齿相依’来比喻邻国间的相互帮助,但现在的中国、朝鲜对于我日本却没有丝毫的帮助。不仅如此,以西洋文明人的眼光来看,由于三国地理相接,常常把这三国同样看待。因此对中、朝的批评,也就等价于对我日本的批评。”

  日本人作出了重要的选择,“作为当今之策,我国不应犹豫,与其坐等邻国的开明,共同振兴亚洲,不如脱离其行列,而与西洋文明国共进退。对待中国、朝鲜的方法,也不必因其为邻国而特别予以同情,只要模仿西洋人对他们的态度方式对付即可。与坏朋友亲近的人也难免近墨者黑,我们要从内心谢绝亚细亚东方的坏朋友。”

  两个国家就此驶向了不同的方向。开始的方向固然相同,路径选择也相近,但最终相异的目的却导致了后来不同的结局。

  在世界史上,这同样被视为黄金年代,一个帝国雄起的年代。1861年,林肯当选美国总统,四年南北战争后,一个“民治、民有、民享”的强大国家逐渐成形。1862年9月,俾斯麦出任普鲁士首相,发表了著名的“铁血演说”。在他的领导下,德意志发动了三场王朝战争,开始了统一的历程。1868年,在普法战争中,德军俘虏了10万法军,其中包括法皇拿破仑三世本人。随后,俾斯麦挥戈巴黎,并在拿破仑帝国倾覆后的废墟上,正式宣告了新的德意志帝国的成立。

  1894年4月中国在酣睡

  在西方帝国成形的过程中,东方的帝国同样有着腾飞的机遇。

  日本的先驱者带领日本开始了极度痛苦的现代化进程,用一代人的时间将日本从一个落后的封建王国变成一个全球性强国。

  在清国中兴之路上,1868年任命的第一位外国官员赫德,显示了他对帝国的忠心。他将自己精心准备的一份改革方案起名为《局外旁观论》呈给皇帝,他以“旁观者”的身份提出了一系列改革建议,其中若干方案后来屡见于百日维新时的新政。当政者恭亲王亦认同这份方案“所陈内政外交各种利弊,无不谈言微中”。但他的作为仅限于将此方案传给各地方大员,谨慎研究。此后赫德屡次写就各种改革方案,均徒劳无功。1883年在自己的日记里他写道,“我现在不像过去那样为中国烦恼了……是因为我麻木不仁了?反正这条杀不死的巨龙会经受住一切的”。

  曾纪泽,曾国藩的儿子,一位杰出的外交家,作为清国第二任驻外大使。在1886卸任回国时写下了《中国先睡后醒论》,发表在伦敦的《亚洲季刊》上,将中国喻为“似入酣睡,固非垂毙”,称中国的富强运动意在自卫,一无军事扩张的企图,二无移民海外的必要,当务之急是“善处寄居海外之华民”、“重修和约以合堂堂中国之国体”。

  他试图向外国说明中国的方向,但是在帝国的政局中,他只是一个执行者,远非一个决策者。但“睡狮”之说就此风靡一时,影响无远弗届。

  1895:10年前听说过的改革到哪里去了?

  甲午一战,将整个帝国的虚弱暴露在世界面前,更使得后来者对前30年的中兴之路大起怀疑。当时最具代表性的责难是:“讲求洋务,三十余年创新政,不一而足,然屡见败,莫克振救。若是乎新法果无益于国人也!”

  在1895年的《马关条约》签署时,日方代表伊藤博文询问中方代表李鸿章,为何他10年前就已听说的中国正在进行的改革没有任何效果。后者回答说,中国的事情受传统束缚太深,他根本无法按愿望行事。一年前,也就是甲午海战前夕,海军提督丁汝昌收到了其昔日同学日本海军将军伊藤的信,他即将的对手写道:“您很清楚,30年前,日本帝国曾处于何等的困境之中,我们是如何努力摆脱眼前的困难的,我们抛弃了旧体制,接受了新体制。贵国也应该接受这种新的生活方式。如果如此,一切都会好起来,否则只有垮台。”

  这是后事之师。甲午年的图像资料,足以使我们重回那个时代。那一年的战争影响所及,一代名臣黯然退场,新生代政治人物起而替之,近现代史上重要人物轮番登场,康有为、梁启超、孙中山、袁世凯、蒋介石、毛泽东,对他们来说,那是绕不开的命运。

  1894年,一座看得见的冰山迎面而来。所有后来者的命题,都在于将这艘即将沉入海底的巨轮重新扭转航向。过去100年来的历史进程,在学界被称为“中国问题”,一方面是现代与传统的,还有一方面是西方和中国本土的。这个问题渗透到所有的转型期中国政治经济和非政治经济议题中去。无可逆转的,不仅是中国,甚至是世界。当巨轮沉没,新的航向即将开始,历百年而寻找答案的人们都不得不直面自己的命运。

  回到甲午年,我们看到历史正在发生。(摘自《首败》 凤凰出版社 2011年4月1日出版)

  编辑/梁市 作者:师永刚 张凡 张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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