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言

  • 来源:创作评谭
  • 关键字:散步,面包车,停歇
  • 发布时间:2014-10-27 15:37

  我是在路边散步看到她的。

  她站在路边低头给孩子喂奶,皮肤黝黑,五官周正,神情从容。她的男人在用刷子仔细刷着孩子的洗澡盆,地上凌乱放置着刚吃完饭的小饭桌,小凳,脸盆等杂物。

  他们的“家”就在旁边,一辆中型面包车,上面写着广告语:专业维修楼房漏水。车门打开着,里面的空间逼仄,两三个平方米的后座稍加改装变成了临时卧房,上面放置着被褥、衣物及其他日用品。这辆面包车是他们生活的全部,供他们一家三口生存、停歇。白天,它是生存的工具。

  我犹豫着,走近了她。女人很健谈,有着柔和从容的面部线条。他们是安徽农村来的,以前两人在外面工厂打工。一个人在家带孩子做家务不方便,在一起互相照应踏实些。不是很好挣,现在的房子质量越来越好,漏水的渐渐少了,一年到头四处跑,差不多够一家人用吧。现在淡季,开销都不够用,孩子几筒奶粉就没了。住的不太舒服,但也还行,习惯了。就是孩子受罪。夏天来了,车里闷热,蚊子多,孩子总被咬得很多疱,心疼哦,但没办法咧。下雨也不好,车窗不能打开,里面的空气实在很闷。他勤快,虽然钱挣得少些,但够过日子就行。一家三口在一起,自由,挺好的,呵呵。

  女人说话的时候不时望向手中的孩子,脸上仿佛被某种光照着。她很爱笑,笑起来眼睛弯弯的,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很好看。

  去上海出差,因为一个朋友认识了她。

  她是朋友的朋友,家乡人,和丈夫在上海14年,因为朋友到访,便要请我们吃饭。

  她是那种特别东方传统的女人,长着一张正牌夫人的脸,圆脸盘,肤白,气质温婉。说起话来也细声细气,轻柔温顺得似乎性子里从来不带一点脾气与怨气。

  她现在已经是个地道的上海人,在上海有四处房产,丈夫生意越做越大,自己在一家私立学校当老师,女儿读着上海最好的小学。朋友羡慕她的优越安稳,她轻言细语地回应着,笑容里有种与世隔绝般的安静恬淡。

  “我从小就知道自己没能耐,那时候理想就是找个能养活我的人。我和丈夫大学恋爱的时候就知道他是个潜力股,我需要那种安全感。刚来上海打拼时很苦,两个人租着十多个平米的房子,舍不得买枕头,用书垒起来做枕头。我其实更习惯小县城的生活,在上海不太适应,刚来的几年一直没有出去工作,他也不让我出去。到现在我也没什么朋友,上海的地铁我只从徐家汇坐到衡山路,学校家里两点一线。后来买了车,我也只开这个路段,别的地方不敢开。”

  “你们随便点菜哦,我不太会招呼人,我老公什么都不让我做,家里一切都是他一手操办,连我的家人来了都是他一手安排张罗。我平时没什么生活圈,几乎不上网,手机也只会最简单的接听功能,就爱在家做做饭。我也不知道我老公具体做什么生意,好像一直都挺顺畅吧,生意越做越大,我们却越来越没有交集了,他常有交际,很少回家吃饭,有时候一周也难见他几次。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赚那么多钱,钱对我来说没多大用处,我觉得在小县城生活挺好的。有时候有点孤单,特别是生病的时候,不过习惯了。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与追求,能感觉到他和孩子在就行了,慢慢熬呗,活着活着不就老了……”

  她浅浅地诉说着,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我想从她的话语里去捕捉些优越与安稳之外的东西,可她却始终淡然笃定,像一潭沉静的湖水,没有热情的激荡,也没有愁苦的波澜。

  她穿一身绿色的中式服装,上面有着青藤枝蔓的图案。有一种蔓生植物叫做菟丝草,柔弱,细长,常依附缠绕于其他植物之上。我暗想,她多像这种植物。她为什么不独自绽放呢?她不知道她其实很美。

  下班回家的路上偶然遇到她。

  她是我儿时的伙伴,小学同学。彼此有十多年没见过吧。

  “你住这里呀?太好了,我就住后面的小区,刚搬来不久,以后咱们可以一起约打麻将了。”她一脸惊喜,大声和我打招呼。

  我愣了会神才想起她,眼前的她完全不是记忆中的样子。

  “呵呵,真是巧,以后可以常来往了,只是我不会玩麻将。”

  “不会吧?居然不打麻将,那你平时干些什么?”

  “带带孩子,看看书,呵呵,我没什么交际圈。”

  “天哪,这年代还看什么书,就你静得下来。出来玩吧,学学就会了!”她的神情夸张中带着真诚。

  “我真没玩麻将的天赋,看别人玩都会打瞌睡。而且我也真没时间,玩那个太费时费脑了。”

  “唉,我现在是沾上了。我以前也不玩,我老公那时玩得凶,我也特别反对,总为这个吵。吵多了感情伤了也改变不了什么,认命了,自己便也去玩,玩着玩着就上瘾了。”她叹了口气。

  “我跟你说,你没玩过就真不要沾了,这东西挺害人的,我现在是孩子也顾不上了,家务也顾不上了,还常熬夜,算是把自己给废掉了。唉,你看你,还跟学校那会似的,没怎么变,现在流行那什么词来着,文艺青年,对,你还跟那文艺女青年似的,我都成黄脸婆了!”

  她是变了,明显有了中年妇人的痕迹,脸上的皮肤松驰暗沉,眼睛下边烙着经常熬夜的色素痕迹。我笑着拉她的手,想说些不认同的话,她却自顾爽朗地笑起来,“你不用安慰我,没事,我早看开了,也就能在牌桌上乐乐了。”她的笑声很大,有着几分刻意与粗糙。

  我很想再说点什么,终是什么也没说。

  忍不住再回头看她时,她松胖的身体在一身灰黑色衣服的包裹下,正一点一点被暮色吞没。

  她是我儿时的伙伴。我清楚地记得,她小时候长得特清纯,特文艺。她有着银铃般的笑声,她也很爱美。她曾经跟我说过,她将来最想当一个作家。

  〇蔡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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