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与酒

  • 来源:创作评谭
  • 关键字:母亲,酒,烧米酒
  • 发布时间:2014-10-27 15:39

  母亲喜欢喝酒,到晚年愈甚。一日三餐,餐餐不可缺。用她老人家的话讲,没鱼没肉可以,哪怕是没任何菜,酒照样要喝。

  自我有记忆时起,就见母亲喝酒。小时候,家乡兴自家烧米酒,方圆十几里内,都是一位涂姓师傅来村里酿。烧一锅酒大概用大米五六十斤,可以酿米酒40多斤。每到农历冬腊月,母亲同村里人一样用大锅煮好饭,把米饭铺开在晒篮里晾凉,再撒上从涂师傅家买来的酒娘(酒麯),用手拌匀,装进大水缸里,缸上蒙好饭布巾,然后用木盖盖严,待其发酵。过了五六天,缸里的米饭就成了糟饭,散发着浓浓的酒香。这时候母亲会盛一点出来让我尝尝,嗯,还蛮好吃,只是略有点苦味。

  做好了糟饭,涂师傅就挑着酿酒的家伙来了。他挑选村里厨房宽敞、灶台干净、铁锅大小正合适的人家做工作间,一家一家地轮流烧。轮到哪家,哪家就要准备硬柴,挑水烧火。我父亲在大队采石矿做推销员,经常不在家;我和弟妹又小,且都在上学:烧酒的事自然是娘一手一脚地做。她先要把干柴劈好,挑到烧酒人的家里,再用水桶把糟饭挑去,轮到自己烧时,还要到井边担水,担完水坐在灶门前按师傅的要求添柴火,忙得不亦乐乎。毕竟是女人,比起男人来要吃力得多。后来我高中毕业了,在村小任民办教师,每逢烧酒时,我都会替娘做些诸如挑担的重事,娘只要在厨房里应付师傅。

  酿酒有专门的器具,是一口大锡锅。师傅把这口锡锅倒扣在装满糟饭的铁锅上,跟锅台的连接处用饭巾抿好,确保不溢水。糟饭里加了水,烧沸腾后水蒸气就会冲到上面锡锅的壁上。锡锅下面边缘有一条沟槽,蒸馏水顺着锅壁流到沟槽里,再汇聚到出口的管道上,流了出来,这就是酒。刚流出的酒很少,一滴一滴地滴,度数高,很酽。俗称“滴个滴”。很多人家都要先单独接一盐水瓶,大概有一斤二两,留待家里正月接上亲家喝。母亲不会接,她只是用小盅装点尝尝。一锅糟饭最多只能烧40多斤中度的米酒,如果接了一瓶酽酒,后面就接不到那么多。若是硬要接那么多,酒就很淡,家乡称这种很淡的酒为尾酒。我想母亲就是考虑到这个原因才不接酽酒。

  早年粮食不充足,酒不能多烧,母亲就找邻居两人合烧一锅。后来分田到户,粮食够吃了,母亲就一个人烧一锅。即使是一锅,也不够母亲一年喝。米酒喝完了,母亲就会去商店买。那时候,公社所在地的供销社在大队部办有分店,店里有种类不多的诸如“山花”、“太白”品牌的瓶装酒,更多的还是散装酒。散装酒装在酒坛里,售货员准备好了用毛竹制成的酒勺,二两的、半斤的、一斤的各一个,顾客买多少只要用相应的酒勺到酒坛里舀。娘有时叫我去买,有时自己买,手头没多少钱,只能是一次买二两或半斤,过过酒瘾。

  村里人有红白喜事,都会操办酒席,亲戚朋友和同村人都会送礼赴宴,再困难的操办者,都要想办法让客人把酒喝够。记忆中母亲经常会醉酒,年轻时身体好倒无所谓,年龄大了身体就吃不消了。于是,我总是劝她少喝点,别醉了伤身体。她听了总是笑着点点头,可是一上酒席,经不住别人劝,还是会喝多。我们村是杂姓,母亲娘家的侄子们也在本村,母亲晚年时,我们兄妹都在外地,我就跟他们打了招呼,让他们在酒席上照顾好自己的“姑娘”。

  母亲60多岁时,患了子宫肌瘤,医生考虑到她年纪偏大,劝我们不要开刀切除。但母亲受不了病痛的折磨,坚决要做手术,哪怕是死在手术台上。幸好老天庇佑,手术非常成功,母亲不久便康复。医生提醒她少喝点酒,但她控制不住酒香的诱惑,照喝不误。看到她喝酒后精神焕发的样子,我们做子女的也不好说什么。

  快70岁时,母亲又患了腰椎盘突出症,医生反复劝告她少做事,否则会瘫痪,但儿女们都在外面打工,家里还有侄女要照顾,她总是闲不下来。有时我想,母亲单薄瘦弱的身躯如果不是有酒撑着,恐怕早就倒下了。逢年过节,亲戚们送节总少不了买瓶酒给她,我们做子女的更是经常买。母亲老了,就好那么一口,就让她喝吧,她老人家高兴就行。

  母亲平时话不多,喝了酒就打开了话匣子。家长里短,邻居琐事,总会唠叨不停。尤其是受了委屈更会自然发泄,这也是我们了解她心里想法的时候。说实在话,看到她在酒后埋怨儿女们时,我一点也不反感,反倒觉得更加亲切,这才是小时候那个疼我爱我的母亲啊!

  母亲喝酒跟别人不一样,别人要饭菜上桌才把酒斟在杯里慢慢喝,她是在厨房炒菜时喝。酒瓶放在碗橱柜里,炒一样菜对着酒瓶喝一口,几样菜炒下来,酒也喝得差不多。有一年她生日,我和妹妹及外甥下乡去看她,吃饭时,我按她的酒量斟了酒给她,大家陪她喝,谁知她竟然喝多了。原来她在厨房炒菜时已经喝了不少,让我们哭笑不得。

  77岁那年下半年,母亲突发脑血栓,半身不遂,丧失语言能力,神智也不是很清醒,吃饭要人喂,生活不能自理,彻底不能喝酒了。有时候我们会陪客人喝点酒,侄女们会笑着问她:“奶奶,斟点酒您喝吧?”她会双眼失神地摇摇头。看到她茫然的样子,我的心里酸酸的,娘啊,这辈子您真的再也跟酒沾不上边了。

  如今,母亲受尽苦痛离我们而去了。祭奠她老人家时,我们特意准备了酒,默默地在心里祷告:娘啊,在天堂您还喝酒吗?儿子敬您一杯!

  〇余春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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