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时光

  九

  母亲喂养了两头猪,需要大量的食物。于是自家地外,母亲又将别人废弃的几乎没有产量的地多次掘土,翻新,再用粪施肥,种上种子。因为我心疼母亲,所以只要放学回家,就会马不停蹄地帮母亲干活儿,大人能做的事情我几乎都能干,而且做得不错。

  记得一次我去院子旁边的地里浇水,这个水井不太深,井口超宽,井口上搭着木头三脚架,根部用一大堆石头压着,在三脚架中间有一根很粗的木头杆,木头杆的顶部中间钻开窟窿,将很粗的尼龙绳穿过去,绳子打结处有铁钩子,用作挂水桶;木头杆的尾部有一块特大号石头,在打水时,要先使劲把挂水桶的绳子往井下拽,那块大石头也就跟着慢慢升起,打满水时,再用力将绳往上提,大石头慢慢落下,水桶就上来了。浇一块地用的水会很多,这个井的水不够多,所以水浇完了,等上一会儿再浇。那次浇地时,我被那块大石头一拽,不小心掉入了井底,我在掉入的瞬间匆忙抓住了井绳,瘦小的身体就在偌大的井中摇来晃去,我使劲找能踩得着的地方,希望撑一下力,好让那块大石头能把我拉出去。可多次实验都无济于事,因为井底太滑,空间又大,找不着着力点,我就那样吊着,在井里晃荡着。呼喊了半天也不见来个人,好不容易看见了一个打井时留下的小坑,才晃荡着踩上那个小坑得以逃生。我觉得这土地爷还挺眷顾我,使我不管遇到怎样的危险都能安然度过。

  刚刚从生死线上爬出来的我忙去北面的那块地里帮母亲。我蹑手蹑脚潜入庄稼地,学着猫叫:“喵——喵——喵——”。母亲起初没理我,我接着叫,母亲慌了,她发出驱赶猫的声音,连着吼了好几次,我忍不住哈哈大笑,母亲才惊异地说:“这娃娃,咋接叫得和猫儿一样样儿的,我还以为真的是猫,一声接一声叫得人心慌胡乱。”我俩又一阵好笑。

  邻地里的老乡羡慕地说:“这娘俩不管什么时候来地里,总是嘻嘻哈哈,说笑个不停。这个女女真好性格!”

  “呵呵……”母亲的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我陪伴着母亲经历着她的苦辣酸甜,而我成长的每一个脚印也都渗透着母亲辛苦的汗水和辛酸的泪滴。不管怎么说,我自认为母亲是脱离了苦海,因为我们在这里生活、劳作,比在尔克梁村里幸福多了,第一是因为我们全家人在一起了,我永远地告别了孤独、寂寞和恐惧;第二是因为母亲每天都是眉开眼笑的;当然最重要的是这里风和日丽,景色宜人,而且水源充足,土壤不错,种什么就能收获什么。

  每当春天来临时,村子周围便弥漫着青草的香味,各色野花明媚灿烂,耀眼夺目。“一年之计在于春”,我们仨孩子总会在这个季节陪着母亲翻地、浇水、播种。除了上班的,其他村民也都忙着经营属于自己的那一分土地。地多的,要用毛驴犁地,我们这些小孩儿便个个手里提着小篮子或者小袋子,跟在犁后面撒玉米、土豆、葵花等种子;地少的,则用头或者铁锹在新翻的土地中挖一个接一个的小坑,待种子点入之后,再用土埋上。记忆中最深刻的就是在中途歇息时刻,地里干活儿的乡亲们就坐到一起,边吃着干粮边唠唠家常,有的还会放开嗓子唱几曲小调,歌声和着虫儿的呢喃、鸟儿的啁啾,相得益彰,浑然天成,谱成一曲和谐的乡间小唱。

  盛夏里,那庄稼地里更是一片明艳,红的、绿的、黄的、蓝的、灰的、紫的、白的,令人目不暇接。我每天要到地里给这些宝贝浇水、施肥、拔草、除虫。它们也会用丰厚的果实犒赏我。有时我会摘一颗圆圆的、绿绿的,用手敲上去发出咚咚声音的小香瓜解渴;有时会摘一颗藏在绿叶底下的圆圆的、红红的、用手捏上去软软的西红柿品尝;当然品种不一样的西红柿,颜色也不一样,我家种三个品种的西红柿,大柿子有红色和黄色两种,小的只有一种,黄色的,形如奶嘴,村人称之为“马奶柿子”。母亲每天做饭前都会派我去地里淘宝,摘几根豆角、几棵小菜,或者掰几个小玉米等。每天往返于这片土地,采摘着它为我们提供的各类新鲜食物,便觉得它是一个百宝箱,满足着我们这些童年的小馋猫。当然这些在我们原来居住的那个靠天吃饭的尔克梁村是做梦都不可能吃到的。

  我常记得在尔克梁村里居住时,母亲有一次去乡政府办事,回来后毛驴车上拉着四五块切开但没吃过的混着沙子的绿皮红瓤的东西。我当时非常惊讶:“妈妈,这是什么东西?”

  “哦,西瓜,今天你们有好吃的了!呵呵!”母亲微笑着,边说边摸了摸我的头。

  “妈妈,你哪来的西瓜?”

  “我在乡政府办事时,路过一家饭店,看见那些大车司机打开一个堵(方言:一大堆的意思)西瓜,结果他们把没吃完的全部扔在地上走了;我看见西瓜还鲜嫩嫩的,就想着拣回来给你们吃。”

  “妈妈,那么多沙子,能吃了?”

  “没事儿,这些西瓜他们根本就没动口咬过,那点沙子不脏,我拿去洗洗就行了。你赶紧叫上村里那些娃娃都来尝尝。”

  我跑去叫伙伴们,母亲舀来水将西瓜清洗干净,然后给我的小伙伴们均匀地分开,一人一小块。那时的我们还没有见过西瓜,更没吃过;品尝着这又沙又甜的西瓜,我们觉得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爽口,更好吃的东西了。孩子嘛,只要有了好吃的就感觉幸福得不得了,哪还能顾得上大人,当我兴致满怀地品尝西瓜时,发现母亲正笑眯眯地看着我们。

  “妈妈,你怎么不吃?”

  “哦,一共就那么点,你们好好儿吃,我以后还有机会吃了。”

  “妈妈,咱俩一人一半儿,给!”

  “不吃,不吃,我怕凉了,你们吃!”母亲执意不吃。我硬是将西瓜塞进母亲嘴里,不过母亲只是轻轻咬了一下,尝了尝味道。

  因为这次品尝西瓜,我们村里闹出大笑话了。村民们弄来一种菜瓜子,说它是西瓜,能吃。我们所有人在将菜瓜籽种入地里的那一刻便开始盼望着,希望它能快快长大。说也奇怪,它结出的果实样子和西瓜一模一样,不同的是,它的瓤是白色的,吃上去也是一股生瓜的味道,其实它主要是用来喂猪的。但我们小孩儿嘴馋呀,不等菜瓜长大,就偷偷溜到菜地里,摘一颗吃不成,过段时间再摘,还是吃不成,再摘;直到那菜瓜长得好大好大,好长好长,瓤依然是白色的,味道依然还是生瓜的味道。哎!这菜瓜毕竟是菜瓜,跟那西瓜真是没法比呀。

  可如今,住在乡政府所在地,我们再也不用去偷吃菜瓜了,在这里,你可以遍赏美景,也可以遍尝美味。你瞧,这里的秋天一片灿烂,所有的庄稼都成熟了,那沉甸甸的果实,瞧去,一大片一大片,满是的。地里到处都是忙碌的景象,刨土豆、芋头的,割玉米、葵花的,摘豆角、瓜果的,依然和春耕时一样,带着干粮,哼着小曲,劳动着,愉悦着。

  秋天的景色着实美得令人心醉,不过这空气中弥漫的瓜果之香,定会让你情不自禁想要大快朵颐。我从小是个贪嘴的人,除了爱吃那些瓜果蔬菜,最喜欢的就是吃烧土豆。我们经常会在劳作的地里点燃一堆火,把刚刚从土里刨出来的土豆放到柴火堆里烧,这种烘烤的土豆特别好吃,尤其是那种粉红色 的土豆,它的肉沙沙的,吃到嘴里质嫩爽口,感觉甚好。只是这种土豆种子少,产量也少,不能经常吃到。

  当然在地里烤土豆一般不是一两人所为,点一堆火也不是仅仅为了烤三两颗土豆。邻里之间在干活时有个传统,那就是“变工”,今天我去帮你家,明天你来帮我家;人多干活儿快,劲头也足,吃起东西来也感觉倍儿香,所以烧吃土豆的人少说一般也会有十多个。说到变工,忽然又想到了我那聪明的姐姐,她在我家春耕或者收秋时,总是叫来好多她的大伙伴给我家帮忙,也就是变工,待我家活儿干完后,就给别人家帮忙……

  与姐姐的聪明比起来,爷爷却是智慧且仁慈的人,我常记得在割玉米时,爷爷故意放慢速度,鼓励我不断地超越他,让我在劳动中享受快乐,在胜利中收获自信……

  时至晚秋。瞧,那家家户户屋顶上摆满了金灿灿的、黄澄澄的刚刚收获的玉米,它们与屋檐下挂着的那一串串鲜红鲜红的辣椒,构成了一道别样风景,显现出一派独特的农家风光!冬天对农民来说是最悠闲的时候,除了上班的,其他乡亲总是互相串门,一起坐在热烘烘的炕头,拉拉家常,抽两袋旱烟,玩两局扑克,再品尝由主人精心准备的香喷喷的饭菜,享受着劳作一年后的收获,乐得逍遥自在……

  哦,这片肥沃的土地,这片多情的土地,无论何时,无论身处何方,你总会在我梦里出现,总会让我情不自禁地唱起那首歌:我深深地爱着你这片多情的土地,多情的土地……土地……

  十

  父亲是个文艺范儿十足的人,也是个时髦的人,不管当下流行什么,我家都会在第一时间内拥有,如收音机、录音机、电视机、摩托车等。在培养孩子方面,父亲也是极力创造良好的条件,希望自己的孩子成才,比如说买书吧,他有意培养我们,所以买回来好多小人书、童话故事、名人故事等,只可惜姐姐和弟弟几乎不翻,这些书便成了我的好朋友,我常常废寝忘食,捧着书看得忘乎所以。

  记得有一次母亲让我给猪煮山药(土豆),因为嫌火太慢,母亲让我拉风箱,我就用右手拉着风箱,左手拿着书继续看。

  在炉火与风葫芦呼呼作响的美妙声中,我被一声尖叫惊醒:“艳梅,灰女子,满家都是烟卜子,山药糊成个死不成,你是闻不见,还是看不见?还闪风着了!”母亲怒气冲冲,端起铁锅,伸手夺过了我手中的书本,扔进了熊熊燃烧的灶火,小人书瞬间化成了灰烬。

  我心爱的小人书啊,我还未欣赏完,你就这样夭折了!那满满一大锅山药啊,凝聚着母亲多少心血啊,可是就这样被我糟蹋了,唉——

  这样的事情不止一次出现过,还记得一次,我看书看到鼻血浸透了衣衫前襟,都没发现,直到有客人来我家时,惊呼:“咦,看你这个娃娃咋来来?手上脸上全是血。”母亲放下手中的活儿,慌忙出来,众人一阵忙碌,好不容易才帮我止住了血。看着面色苍白的我,母亲爱恨交加:“我咋接养下这么个灰女子,连个死活也不知道?”

  说实话,母亲对于我看书是很支持的,尽管它会消耗我干活儿的时间,可母亲很希望我把大量的时间用来读书。

  我看的书多数是描写伟人或英雄人物的,如《周恩来》《雷锋》《女英雄刘胡兰》《红岩》《铁道游击队》《黄继光》《闪闪的红星》等,他们的精神感染着我,激励着我,使我愈加勤奋,更加努力。

  十一

  俗话说“福不双至”,但对于我们家来说,好事情还是纷至沓来。

  八十年代中期,绒毛价格不菲,在令人垂涎欲滴的暴利驱使下,人们不管不顾,疯狂往绒毛里搅油和沙子,这样,一斤的羊绒就能卖二斤的钱。我家的羊虽说不多,但绒毛也有一些,看着堆在面前白花花的羊绒母亲却犯了愁:这沙子是掺还是不掺?如果不掺沙子至少少卖一倍的价钱,那可是孩子她爸几年的工资呀!……不能,开旅馆食堂这么多年我都是实实在在公公道道,被褥拆洗得干干净净,房间打扫得亮亮堂堂;食堂饭菜肯下料质量好,菜放得死焉了我都是留着自个儿吃,从来没给客人做出来卖过,投机倒把的事我也没做过呀……可是人家都掺沙子,没有一个不掺的,再说,买家也愿意买……母亲摆弄着地上的羊绒,时而出神,时而小心翼翼地拣出羊绒里裹挟的些许草叶……母亲像是下了决心,决定不掺沙子。我和母亲拿着绒毛来到供销社。供销社聚集了很多卖绒的村民,很多人拿的绒毛都被油和沙子搅和得不像个样儿,收购绒毛的工作人员拿起绒毛使劲抖,怎么也抖落不了那被油黏在绒毛上的沙子,不得已,很多人拿回家重新清洗,洗后再拿来卖。母亲轻声和我耳语:“幸亏妈妈没掺沙,要不还得翻工了。”我冲母亲做个鬼脸掩嘴偷笑。收购绒毛的看了我家的绒毛,说是上等品白净,就全部收购了。

  母亲常教导我们生财有正道,她给我们做了榜样。

  十二

  我们家包的食堂房后有一高姓人家,男主人和我父亲是同学,女主人和母亲是结拜姊妹,从小一块长大。他家有两个孩子,都是浓眉大眼,长相可人。男孩高业君和我同岁也是同学,他还是我的象棋师傅!女孩儿高晓燕,比我小一岁,因为年岁相仿,又是父辈之交,所以我们两家人也就像一家人一样,尤其是我们几个孩子,只要一放学就黏糊在一起,互相帮忙干干活儿,活儿干完就开始玩。

  那时玩得最多的就是争上游、笑破肚、升级、抓红尖儿等。我们常常在夜深人静时聚集在没有客人的空房间里,玩着,笑着,吼着,叫着。有时候因为玩得过于热火,输的人就会偷偷地违规,被发现时又不承认,于是吵着,嚷着,个个争得面红耳赤,无数次就这样不欢而散。而弟弟,因为年龄小,只能当旁观者,不过,他也没闲着,和我们搅和在一起,争争吵吵,笑笑恼恼……

  我们这群天真无邪的孩子,第二天,还是照样开战,重复昨天的故事。

  不想打扑克时我们也玩“抓兹兹”,这是方言,其实就是羊后腿靠近蹄子的地方,有一块小骨头,叫羊拐骨,村人有的叫那个东西为“骨殖码码”。这东西,只有攒够了五个才能玩,但它也不是到处都有,一只羊身上只有两个这样的小骨头,而生在农村的我们也不可能经常吃到羊肉,所以攒这个东西比较费劲。拥有一副完整的羊拐骨的同学还很骄傲,尤其是那些给羊拐骨涂上各种颜色的同学更是骄傲得不得了,一般人还不给借。

  这东西到底怎么玩呢?先把羊拐骨散开,挑出其中一个向头顶抛上去,每抛一次就要将剩下的四个面的羊拐骨逐个变换姿势,比如放平或立起来。增加难度的时候要求每次立起两个、三个、四个。玩法很多,但最后的结束动作都一样,先抛起单独的那一个“由子”,再将剩余的一把抓起;也有难度大的,就是用手背将剩余的那四个背起来,最后全部抓住。如果在这期间没有全部抓起来,或者没有背住,掉了,全算输。输了的当然要接受惩罚,贴纸条,弹脑门,或者钻桌子等。

  羊拐骨适合女孩玩,所以业君和弟弟一般不参与,即使偶尔参与,也是一败涂地。而我们姐妹三人总是棋逢对手,不分伯仲,常常玩得废寝忘食,以致手上起茧。

  除以上游戏外,我们还玩跑三公里、踢毽子、撞拐、打沙包、推滚环、捉迷藏等。在这些游戏中,玩得最多的要数捉迷藏,因为夜晚我家住宿的蓝色解放牌汽车多,这就成为了我们的藏身场所。我们从这个车轮爬到那个车轮,再从这辆车底钻到那辆车底……现在想来这是多么危险的游戏,而在那个几乎没有安全意识的年代,我们傻乎乎地天天钻车底,玩得不亦乐乎。

  我的伙伴不光有高氏兄妹,还有个姑舅叫武俊梅,她长得很标致,身材端正,性格开朗。记得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莺啼燕喃,微风轻拂。贪玩的我俩利用下课的十分钟时间比赛踢毽子,直踢得汗流浃背,仍兴致勃勃。

  “一、二、三……”

  “快点坏呀,快点坏呀!”

  “哈哈哈!你终于坏了,该我了……”

  “哎!上课了,你们还在那踢着了,赶紧回来上课!”

  我们一回头,校园里早没人影儿,啥时上的课我们浑然不知,班主任王老师正站在教室门口,严肃地盯着我们。

  我们急忙跑回教室,面红耳赤地接受着全班学生异样的目光……

  我们在周末时,常相跟着回尔克梁那个生我养我的小村庄给老人送吃的。尔克梁分前梁和后梁,我爷爷家住前梁,她姥爷家住后梁,相差七八里路。一般情况下都是她陪我走到前梁,剩下的路她一个人走;第二天她再从后梁下来找我,两人一起回乡政府所在地。但有好几次我担心她孤单,就从前梁跑到后梁,接上她后从后梁走到前梁再到乡政府。记得有一次狂风呼啸,黄沙满天。我走到后梁接上了她,在往乡政府所在地走的路上,我们一路疯狂,一路歌唱;从《三月三》唱到《梦驼铃》,从《南泥湾》唱到《闪闪的红星》……会唱的不会唱的,都得高吼几遍,直吼得嗓子嘶哑,满嘴黄沙仍乐此不疲……

  我还有个朋友,名叫郝香月,她是我来乡政府所在地后交的第一个朋友。她家离我家不远,依稀记得在她家西北面有一个小沙丘,四周被水包围,宛若孤岛。春末夏初时,鲜花盛开,芳香四溢。倘若站在沙丘上会一览村中草长莺飞万木荣,柳绿花红春意浓的美景。

  香月长得水灵灵的,脸盘大,眼睛花,皮肤嫩得像个南方妹子。因为学校在新公社,而我们都住在旧公社,所以上下学经常相跟着,时间长了就很自然地成为好朋友。

  我们都是自行车迷,可因人小,父亲又不让我们骑车,所以我俩决定偷着骑。记得那天中午,我推着刚刚偷出来的自行车,马上和香月会合。她也偷出了她父亲的自行车,我俩开始疯狂。车身太大,在上面骑是不可能的,我们就先学着从里面掏着骑,左手握着车把,右手握着自行车横梁;左脚踩着左面的脚蹬,右脚从大梁底下穿过去,踩着右脚蹬。这骑车的姿势像极了小丑,但在当时好多小孩儿都这样骑。

  开弓没有回头箭,从此我俩相约每天中午偷着骑车。盛夏的太阳像个大火球,火辣辣地照射着大地,柳梢有气无力地低垂着,地皮也仿佛要被晒裂了缝。当邻居们都沉浸在午睡的梦乡时,我们两个小傻瓜就像野人一样在马路上疯狂。

  我们的技艺在不断提高,现在不用掏着骑了,坐在座椅上骑也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的腿还不够长。但我们完全可以骑在大梁上,像腿有残疾的人一样,忽上忽下、左摇右摆往前冲,我们还敢在车上玩杂技。香月家后面二百米处有个特大的斜坡,我俩就借助这个陡坡的惯性,从坡顶起步,屁股坐在车座上,双脚蹬着车把,身体后仰,任由自行车在惯性的作用下,从坡顶急速下滑;我们也会把脚放到车后座上,双手抓着前把,趴在车子上,然后像离弦的箭直射下来;最简单的是双脚踩在车座上,双手握把向前冲;我们也玩并排前行的游戏,双手放把,用其中的一只手相互挽着,并肩前行,两辆自行车就感觉已经合二为一了……

  烈日如火,我俩汗流如注,可依旧兴趣盎然,不知疲倦。我们在激情和汗水中提高了骑车技艺,我们也在惊险与刺激中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快乐!那个陡坡其实是所有车辆通行的马路,我们两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傻瓜哪里知道这些危险,只知道疯狂地玩,现在想来都后怕,若是来辆车的话,我们肯定小命不保……

  流年似水,再回首,已是风雨数载,沧海桑田。沉湎于那个单纯而质朴的过往,我或哭或笑,或喜或悲。我儿时的伙伴们,在时光变迁中,是否还记得儿时的情景……

  十三

  随着手头积蓄的增多,母亲就和父亲商量在信用社对面,马路边上,筹备盖房,准备开食堂。地方是母亲看好的,父亲去给乡政府打个招呼,再由办事人员量土地,登记。母亲了解到周边的砖头一块两毛三分钱,而乌海的一块一毛八分钱,每块能省五分钱,用量多了也能省不少。这么多砖怎么拉呢,母亲自然想到常在我家住店的大车司机,他们去南边装碱送往北边的乌海卸货,返回的空车正好能拉砖,车空着也是空着,运费应该花不了多少。母亲一说,司机很爽快:“要什么运费,路上路下常麻烦你,吃饭住店既便宜又舒服。给你顺路拉点砖算甚了,拉多少你尽管说。”司机虽这么说,母亲还是付了一些运费,她说:“他们常年风里来雨里去挣点钱不容易,人家辛苦了,我们得感谢人家。”

  盖那么一大座房,光解决砖钱是远远不够的,父亲又和众位朋友凑了六千元。就这样,在房子盖好时还欠外债一万五千元。

  盖房子时,为了省钱,我们全家总动员,我的主要任务就是搬砖、卸砖。记得有一次,我搬砖搬到手指头疼得无法触碰,才轻轻告诉母亲,母亲抓起我的手一看,十个指头皮都磨得没了,血从指头渗出来。

  母亲惊呼:“咦,这么个灰女女,吃皮耐厚!古人说‘十指连心’,你把指头磨成这么个不早说话?笨得连手套也省不得戴?今天不要搬了,再搬你的手也废了。”说着母亲把自己手上的手套戴在我手上。

  “妈妈,没事儿,戴上手套,我还能搬。”我依旧马不停蹄地跟着母亲搬砖。母亲既心疼又无奈地摇了摇头。因为我是不能休息的,如果我休息了,就等于缺少了一个重要劳力,他们就得加夜班。

  虽然是昼夜加班,但因人力不够,我们在房子还没有盖完时,旅馆一年的承包期限已到,我们只能把东西全部搬回旧公社的房子里。等到三个月后,也就是一九八六年的六月份,我们搬到了属于自己的与众不同的新家。这个地方离小学还是十几米远,但与父亲单位门对门,中间隔了条马路,对父亲来说上班可是更近了。这座房子和我家原来承包的旅店格式差不多,房间也不多,共有五个住宿间,厨房一间,餐厅一间,小卖部一间,锅炉房一间。

  新的房子预示着新的开始,母亲不用再去打草、拣粪、卖饼子了,她把所有的热情和激情投入到了食堂和旅店的经营中。为了能够自给自足,我家多增了几亩地,又多喂了些羊、猪、鸡。当然不管在多么忙碌的情况下,母亲一直都没有忘记照顾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刚搬到新家时,爷爷奶奶在尔克梁村里已经种好了地,为了照应,只能等秋收后再接他们到乡政府所在地。这样,每到周末我们照旧要给爷爷奶奶外婆外公送吃喝及生活用品。

  不过,去村里不用步走了,姐姐早已经学会了骑摩托,虽然她才只有十一岁,可车技很是了不得。我俩每到周末就骑着摩托捎着物品回去看他们。

  一听说小小年纪就能骑摩托了,大家可能觉得我好幸福,终于结束步走的时代了,只可惜受累的总是我。因为我们居住的尔克梁村属于沙漠地带,路起起伏伏到处是沙丘,能骑着摩托走的路实在是短得可怜。只有在那短得可怜的硬石子路上才能勉强骑一会儿摩托车。既然都是沙路,姐姐为何还要骑摩托呢?主要是有我这位大力士妹妹帮她推摩托!摩托车马力不小,我从原来的步走变成了现在的疯跑,因跑得慢了摩托车就会陷在沙子里,一旦熄火两人就惨了,所以我必须得快,也必须得使出吃奶的劲儿帮姐姐推摩托。我后来考上体校后常和姐姐开玩笑说:“就给你推摩托推得把我练出来了,要不然我才不去读体校。”

  因为给老人送吃喝及生活用品,我们每周都要往返于这条小路,记得那次从外婆家起身后,我被外婆家房后养蜂人家的蜜蜂蜇了一口,蜇在下巴处。

  姐姐一看,急忙说:“来,艳梅,坐在这儿,姐姐帮你试试,看顶用不。”姐姐指着沙坡上的一块空地,让我坐下,然后把给爷爷家拿的所有的调料都拿出来,酱油,醋,咸盐,还有白糖冰糖水果糖等等,只要是能抹的东西她都依次涂抹在我被蜜蜂蜇过的地方。

  “喏,好了,你看看还疼不疼了?再照照看,肿没肿?”姐姐说着从包里掏出一个小镜子递给我。

  “哇,姐姐,我的下巴好了!”我欣喜若狂,原以为下巴会牵扯的整个脸蛋都肿得像起面馒头,可现在完好如初。

  其实,我佩服姐姐的地方很多,比如上面提到的她骑摩托车,我是不敢骑的。再比如打扫家,凡是被姐姐打扫过的地板从来都像刚被水洗过一样,清新、干净;那被子叠得绝不亚于军人的豆腐块,她还把所有的毛巾,抹布,叠成豆腐块,使得来我家的客人感觉这里老板热情好客,饭菜可口,住宿也很整洁,舒适。我想这也是我家生意火的重要原因。

  我佩服姐姐的还有做饭,姐姐做的饭很香。记得有一次父母出远门,母亲给姐姐交代:“艳芳,爸爸妈妈出门呀,明天回来。艳梅和平平就交给你了,你给这两个娃娃好好把饭吃上;来人就说爸爸妈妈暂时不在,一会儿回来呀,晚上睡觉把门锁好,可不敢给陌生人开门!”

  下午放学,姐姐开始忙碌做饭,那天她做的是豆腐汤。我闻到了香味儿,也没去跟前看她具体怎么做,饭好了美美地吃。

  吃完了,我的肚子还咕咕叫,我也学做豆腐汤。我把那口大铁锅坐到炉灶上,加了多半锅水,待水沸腾时,又将案板上放的大概五斤的豆腐全部切到锅里,再就不知道放什么了,应该是酱油吧?好的,我拿起酱油瓶子猛往锅里倒,又放了几勺子盐……

  我的豆腐汤终于好了,我舀了一碗去喝,“啊——好咸!”再看看那口锅,满满一大锅的酱油汤上漂的全是白花花的豆腐。唉——我把母亲的血汗钱又糟蹋了。

  我也有淘气的时候,记得有一天,我和姐姐在四号房间午休,躺在炕上,辗转反侧,总也难眠。不睡吧,下午上课怕瞌睡;睡吧,却兴奋得怎么也睡不着。我抚摸着炕上铺着的羊毛毡,摸来摸去,几根羊毛就被捻在我手中了。再一看,姐姐睡得好香啊,呼哧呼哧……

  “啊,好机会!如果我把这几根羊毛放到姐姐的鼻孔里,会是什么样呢?”这个想法让我顿时兴奋不已。

  我悄悄挪到姐姐身前,然后将羊毛一点一点靠近姐姐的鼻孔,只见姐姐伸出右手背使劲揉搓鼻子,我慌忙闪开。待她稍微安静了,我再去闹一闹,结果姐姐伸出双手左右开弓,鼻子被她揉搓得通红。本来这样就已经够了,可看着她揉搓鼻子的样子,我就觉得好玩极了,故伎重演。不过这一次,姐姐是真的生气了。但她没打我。

  安静一会儿后,看着姐姐继续酣睡的样子,我依然抑制不住兴奋,心想:“怎么就这么好玩呢,我再玩一次吧,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于是我又蹑手蹑脚凑到姐姐跟前……

  记得姐姐小时候走路时总是内八字,母亲说:“女娃娃这么个走路长大后可要难看死了,连个婆家也找不上。以后走路把脚放正。”但说归说,姐姐总是不改,因为已经成习惯了,不好改。于是母亲领着我天天跟踪姐姐的脚印,不管她去哪,也不管她走多远,就看她的脚印是不是内八字。因为尔克梁村基本属于沙漠地区,姐姐的脚印总是在沙路上清晰明朗,一眼就能认得。母亲领着我,手中提着一根细木棍,一路跟踪,一路纠正,说着、骂着,轻轻抽打着……直到姐姐能走正步方才罢休。

  母亲对姐姐的教育最有成效的是我在东胜读体校的时候。记得那年假期我回家时,姐姐见到我分外亲切,给我洗衣服,甚至将我的衣服、袜子的破洞全部缝补得看不出一丝痕迹。那时候我感动,我幸福。

  十四

  外婆家的地有好几块,但我唯独认识靠近海子的那几块,因为经常和母亲去帮忙,且那里景色宜人,总是令人心旷神怡。瞧!鸟儿啾啾蝉儿鸣,微风阵阵花香浓,就连这蛙声也叫得响亮动人。海水清粼粼的,里面还长满了水草和芦苇,它们在清风中起伏荡漾,宛如海里的波浪。初升的太阳在蔚蓝背景的映衬下,显得红彤彤,它把温暖和光辉洒向海面,整个海面碎金闪闪,直晃我的眼。

  那是块荞麦地,我无暇眷顾这美景,只有用心去感受。我从荞麦地顶端开始,两只手同时出击,用最巧的劲儿,用最快的速度,开始剜荞麦。

  “噌,噌,噌……”我拼命地剜。我们说说笑笑,一上午时间就把所有的荞麦都剜完了。剜完荞麦,中午回家吃饭,外婆塞给我一件礼物,说是给我买的。我拆开外婆用破旧的洗得掉了色的手帕左三层右三层的包装,看到里面有一个银光闪闪的戒指。外婆说这是她跟流动小货郎买的,纯银的,花了十五元。在那个穷困潦倒的年代里,十五元可是一个大价钱,而外婆的亲孙子和外孙加起来二十个,她却给我买了。我一时间感动得想哭。时至今日,我仍珍藏着外婆送给我的这个银戒指。我还时常戴着它,在我的同学朋友面前炫耀这是我外婆送给我的一生当中最珍贵的礼物。而在我成了家后外婆仍不辞辛苦,给我儿子缝了老虎枕头,给我做了插针器,上面还绣了好多花。想想她老人家点点滴滴对我的爱,总让我热泪盈眶。

  外婆的一生是饱经沧桑的一生、奋斗的一生、与病痛抗争的一生,也可以说是竭尽全力造福子孙后代的一生。她十七岁嫁给外公,先后生养了十一个子女,并在极端困苦的情况下,凭着顽强的毅力、高超的生活技能和淳朴敦厚的品性,把九个孩子一一抚养成人(有两个孩子没能长大便夭折了)。

  常常记得母亲告诉我,在穷困潦倒的年代,外婆和外公把别人吃剩的骨头在锅里煮了后,用刀子一点一点抠骨头上的肉,抠出一点喂到一个孩子嘴里,再抠出一点喂到另一个孩子嘴里,自己却从未尝过一丁点。当吃不到饭时,两位老人就将苦菜面和糜子面和起来,刷成糊糊,然后依次一勺一勺喂给九个孩子,而到自己时,锅底已空,外婆就用水涮涮锅底,这涮锅水就当是一顿饭了。没有衣服穿时,外婆就把家里包衣服用的包袱儿改成衣服给孩子穿,当然包袱儿太小,也只能给一个孩子做衣服;没钱花的时候,就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变卖,直到家里一无所有……

  每每想起这点点滴滴,我都心酸不已。外婆去年因病去世,享年八十一岁。她人虽已走,但她老人家儿孙满堂,一代代继承了她的优秀品性,后代普遍聪明伶俐,精明能干,敦厚勤俭,在各自的行业里推动着社会的进步。我想,这就是所谓的好人有好报吧,这也是外婆对社会最大的贡献,也是她老人家最大的福分!

  十五

  奶奶本来是地主家的大小姐,还念了三年书,这个学历在那个女子还裹足的年代算是秀才了,当年选拔女干部时就选中了她,但因奶奶与同样家境不错的一个少爷已订婚约,所以就没去当干部。奶奶生了大姑后,爷爷被国民党抓去当了兵,一去就是五年。有一天奶奶放马回家,看见她公公被土匪绑在树上严刑拷打,让交出家里的全部财产。奶奶挥舞马嚼子,使劲儿抽打,那马嚼子都是铁做的,瘦小的奶奶把一群土匪打得抱头鼠窜,再没敢来闹事。

  “啊?我奶奶竟然这么厉害!”听母亲说到奶奶的往事,我眼前浮现出了花木兰、穆桂英等巾帼英雄的形象,顿时对奶奶钦佩不已。

  母亲继续说:你奶奶也命不好。她婆婆为了留住她,按照一个道士教给她的迷信办法,天天用箩子箩“海上发”(具体不知是什么东西),嘴上默念着儿子的名字,让早早回家。说也奇怪,在部队当兵的少爷突然心慌缭乱,跟一个同村人相跟着逃出了军营,跑回了家。少爷回家时胸前挂了许多勋章,估计是个职位不低的军官。少爷回来后又生了你小姑姑,因为有了两个女子,怕再生还是女子,于是就在户家里抱养了你爸爸,为了抚养你爸爸,两位老人专门喂养了两头奶牛,精心侍候着。在你爸爸三岁时,和你爷爷同时逃跑回来的那人被抓回去枪毙了,你爷爷以为那人一定会供出他,他想一个普通士兵抓回去就枪毙,而他是军官,惩罚估计更狠,这一惊吓,便心肺俱裂,不治而亡。可怜你的奶奶在你爸爸七岁时带着三个孩子改嫁至一李姓人家,那人有两个娃,经常和你大姑小姑打架,为了孩子,你奶奶在李家待了三年后又找了姓郭的你爷爷,因为姓郭的你爷爷善良朴实,人又长得好,还很会挣钱,你奶奶和三个娃从此就定居下来,将你爸的姓也改成郭了。作为一个女人,你奶奶经历了这么多苦难,真是不容易。你奶奶是懂感恩的人,她还领着我和你爸爸专门去那么远的地方看望了几次你头一个爷爷的家人

  哦,奶奶的这一生真可谓是一个传奇!听着母亲的讲述,我对饱受苦痛的奶奶能有这样的胸襟,除了钦佩,还是钦佩。

  十六

  1990年,我的人生发生了逆转,也是从那一年开始,我走向了一条通往幸福的阳光大道。

  在开学不到两周的时间里,学校里的体育老师周增祥告诉我们,说伊盟(今鄂尔多斯市)体校招收学生,周老师特意找到我说:“郭艳梅,你去考吧,我觉得你有希望。”

  我回去和父母商量时,父亲只是说:“老师让你考你就考。”

  我就这样懵懵懂懂地跟着老师去了鄂旗乌兰镇。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待考完后,多数学生回去了,剩下的八九个同学又没赶上班车。我们只好沿着那条通往木肯淖乡的公路,一边走一边拦车。从乌兰镇走到察汗淖尔时才拦住了一辆车,因为那个司机常去我家吃饭、住宿,他认得我。不过这次我让同学们去坐了。因为我认得的司机多,拦车的把握会比他们大一点,所以后面拦住的几辆车也都让给了同学们,直到最后剩下我一个。当时夕阳西沉,车辆逐渐减少,我沿着马路边走边拦车,一直走了十多公里,快到沙井时,解放牌带挂车没拦上,倒是拦住了一辆晚班车。上车后,车上的所有乘客都向我投来异样的目光,他们可能想:一个女娃娃,咋接快黑夜呀,还一个人在荒无人烟的公路上走着了?哦,不管怎样,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却也是第一次体验了旅人的艰难。

  我被体校录取了,体育老师周增祥脸上喜气洋洋。

  周老师陪同我和父亲去了学校,因为是住校,所以要拿好被褥吃喝以及住校用的一切物品。走时我和父亲都以为是在乌兰镇念了,没想到这一去竟然是东胜。周老师和父亲将我送到了学校,见过了老师报了名,然后去找宿舍。

  体校的宿舍仅有一排平房,面朝南,共八间。属于我们的那间宿舍共有上下铺十四张床位。我是那间宿舍最后一位成员,去时下铺都已住满,只留了一张上铺,毫无疑问,我就是那张铺的主人了。父亲一米七八的个头,爬到上铺时根本就直不起腰,但他还是缩着头,佝偻着背,先拿抹布把床头、床板等擦干净,然后给我铺好床垫、褥子、床单,摆好枕头,再将被子叠好。他从铺上下来后又将水壶、洗脸洗脚盆、毛巾等一一摆放好。

  记得一位网名为“活的简单”的好朋友对我说过:“父亲的爱像文件精神一样,自身不足,就不会领悟明白。尤其是遇上个有文化的父亲。”看着父亲一丝不苟地为我做着这一切,我突然心头一热,泪水不由得流了下来……

  时隔两年后的一次假期里,父亲有一晚喝得酩酊大醉,而且贪恋那个酒摊场,不肯回家。有位乡亲出于好意来家捎话,让母亲去把他领回来,结果无功而返,姐姐和弟弟去了也无计可施。最后我去了。当我进入那家小餐厅时,父亲趴在桌子上烂醉如泥,他的朋友们说:“看!郭主任,你的二女子来找你了。快起来!”

  父亲摇摇晃晃抬起头,醉眼惺忪,用发直的舌头含糊地说:“我的二女子来了?你们看——,我二女子——是不是长得和我一模一样?嗯——这个娃娃不论是长相,还是特长,哪个地方都随我,这是我最亲的娃娃——我的二女子还是咱们盟里连续几年的盟级三好生呢!——嗯——我的二女子是我的骄傲,她来找我——我——我就必须回。来——艳梅,爸爸和你回家——”

  在那一刻我已经被感动得稀里哗啦。同时也很感激父亲曾经对我的鞭策,使我骨子里有一种不服输的劲头,不管是学习上还是做事上都好强。

  父爱使我全身充满了力量,这种力量让我温暖,让我更加自信。

  十七

  奶奶病了,突然脑梗不能自理,这样的病人卧床几年或者十几年是常有的,思来想去,母亲还是卖掉了生意红火的食堂和旅店,把家搬到了信用社的家属房,开始精心侍奉奶奶。

  我记得那时候,每到一个地方,母亲定会到当地的小卖场为奶奶购置好看的衣服、鞋子,包括内衣袜子等从里到外样样俱全,同时她也会买些当地好吃的东西给奶奶。母亲常说,生病的人内心都很脆弱,咱们要好好伺候你奶奶。现在时代好了,好吃的好穿的都能买上,咱们也能买得起,就让你奶奶也好好享受一下。

  奶奶生病期间,脑子时而糊涂时而清醒,吃饭不知道饱。每逢家里来客人,奶奶便会给客人告状:我快要饿死了。于是来一个客人奶奶要吃一回饭,还要吃好的,这样奶奶一天大概要吃八九顿饭,每次还吃得挺多,她的身体日渐加重,而那时条件简陋,家里又没有卫生间,奶奶每次大小便都是妈妈从身后拦腰抱着蹲便盆,每次下来母亲都累得直不起腰来。父亲和姐姐上着班,我在上学,母亲既要打理这个家又要照顾奶奶,忙得不可开交。我的假期一到,照顾奶奶的重任自然就落到了我的肩上。奶奶生病的第二年我已毕业,分配到了家门口的木肯淖小学任教,这样我和母亲就能轮流照顾奶奶了。

  记得那年,由于夏天气温太高,家里闷得透不过气来,我家的厨房和凉房之间有走廊,前面是大门,后面是家里的院子,若是把大门打开,便前后通风,非常凉快。我把走廊打扫干净,地板上铺上了厚厚的羊毛毡,我和母亲将奶奶抬放到羊毛毡上,好让奶奶在这里避暑。可是令我和母亲没有想到的是,每逢大门外面的马路上有人经过时,奶奶便惶恐地伸出手,发出非常悲凉而又无助的求救:“你们来,你们快来,这娘俩要把我抬着往枯井送了,你们快点儿来……”奶奶的眼神黯淡,奶奶的声音柔弱而又凄惨。那一刻,我的心忽然一颤,像被什么揪住了似的一阵疼痛。奶奶老糊涂了。

  奶奶生命的最后时刻,只有我和母亲守候在她身边,给她擦洗身子,穿好衣服。奶奶用迷离恍惚的眼神望着我和母亲,然后拉着母亲的手,用微弱的声音说:“我尔不哈(舍不得的意思)你么。”说话间两滴眼泪滚落脸颊。母亲摸着奶奶的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流淌。

  “来,艳梅……”奶奶用颤巍巍的手指着自己的枕头:“把枕头拆开。”

  我换下了奶奶的枕头,顺从地将枕套拆开:“奶奶,你要找甚了?这枕头套子里甚也没有。”

  “拆里面的枕头。”奶奶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手里的枕头。我用剪刀剪开装满荞麦皮的枕头,看见一个用红布缝的小包包。

  “奶奶,这是甚了?”

  “你快把包包拆开。”奶奶有些着急。这个包包是用四格子线缝的(用四根线穿起来缝),针脚小巧,细密,整齐,没想到奶奶的针线活儿这么好。我小心用剪刀剪开一个个排列匀称的小针脚,生怕弄坏里面的东西。我看见了,是十枚闪闪发光的银元。

  “来,给我拿来。”奶奶握着妈妈的手说:“这些年来,吃的穿的都是你给我置办,我除了多年以前给了你两个银元什么也没给过你,这十个白洋陀螺就是我给你攒下来的。”

  “妈妈,你可多心了,我现在什么也不缺,你留着给其他人吧,这些我都有了。”

  “你有是你的,这是妈妈给你的。来,艳梅,递给你妈妈。”

  妈妈的手滚烫又有些许颤抖,我小心翼翼地将银元递到妈妈的手上,一滴泪珠滴落在其中一枚银元上,我抬头一看,妈妈早已泪流满面。

  奶奶走了,戴着姐姐结婚时送给她的金耳环,带着微笑,面容安详……

  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每天听听音乐,是我历年不变的习惯,为数不多的老歌里,我独喜欢这一首……

  弯弯的小河 青青的山冈

  依偎着小村庄

  蓝蓝的天空 阵阵的花香

  啊!问故乡

  问故乡是否别来无恙

  我时常时常想念你

  我愿意我愿意回到你身旁

  回到你身旁

  美丽的村庄 可爱的故乡

  你常出现在我的梦乡

  ……

  作者简介

  郭艳梅,女,1976年10月出生于鄂尔多斯市鄂托克旗木肯淖村。大专学历。曾分别在鄂旗木肯淖小学、乌兰镇小学任教。获鄂旗优秀青年教师称号、鄂尔多斯市教学能手暨优质课教师称号。

  喜欢各类乐器、写作及书法等。2014年加入中国西部散文学会,并在《文苑·西部散文》等刊物发表文章若干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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