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居广州的二爷病了,父亲安排我去探望。临行前,我打电话给二爷的儿子清辉叔,问需要带些什么土特产。清辉叔说,其他的东西不需要,广州都能买得到,但一定要带些做豆沫汤的原材料,老爷子几次昏迷,口里反反复复念叨着一句话:芝嫂,给我熬一碗豆沫汤吧……
二爷口中的芝嫂,是我已故的奶奶。奶奶芳名秀芝,是我们村熬制豆沫汤手艺最好的女人。听父亲说,二爷年轻时得过一场罕见的大病,半月水米不沾牙,就在全家人几近绝望时,我刚过门的奶奶,硬是将自己精心熬制的豆沫汤,一勺一勺喂进了二爷的口里。二爷经过半年的豆沫汤滋养,竟然起死回生,后来参加了八路军,随部队挺进东北,鏖战京津,直至打到了海南岛,最后定居在了广州。如今二爷行将辞世之际,念念不忘的却仍是家乡难登大雅之堂的豆沫汤……
可是,当我马不停蹄地赶到广州二爷家时,却惊呆了——二爷竟然成了灵堂中一幅巨大的遗像。
清辉叔说:“老爷子昨晚咽气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芝嫂,我好想喝一口豆沫汤啊!七十年了呀!’”他把我带到厨房,指着木柴、铸铁灶头、铸铁锅,说:“这都是老爷子置办的家什,我们按他的记忆熬制过很多次豆沫汤,该放的材料一样不少,熬制的火候也没差错,但他端起碗一闻,就说根本不是那个味道。”
“缺少了一样原料,而且是最主要的原料。”我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豆沫汤是家乡独有的饭食,没有家乡的山泉水,根本就熬不成那种醇香诱人的豆沫汤。”
我把随身带来的一壶山泉水倒入锅中,然后点燃灶火,再把黄米面、玉米面、黄豆面、花生粉、杏仁粉撒入锅中,烧开之后再放入豆角、土豆块、蔓菁块,开锅沸腾三五分钟后,文火保持微沸。一个多小时后,一缕沁人心脾的浓郁香气开始在灶房、宅院、灵堂中四处游走。守灵的一干人闻到了,清辉叔、清辉婶也闻到了。
当我把一碗飘着氤氲之气的豆沫汤端到二爷的灵堂时,我分明看到镜框中二爷的面部表情生动起来——他眉宇含笑,双眼放光,嘴角微微上翘,鼻翼似乎还做出了一耸一耸嗅闻品味的样子。
清辉叔把豆沫汤摆在二爷的遗像前,轻声说:“爸,您老大半辈子念念不忘豆沫汤,临终也未能如愿,这是一碗家乡地地道道的豆沫汤,您老在天国尽情享用吧!”
二爷呀二爷,您老念念不忘的是一碗豆沫汤,您可知道,在故乡,却有多少人在时时刻刻惦念着您,惦念着当年那个与死神擦肩而过的小二子呐……
●靳天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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