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莫老

  母亲节快到了,“五一”回家看看妈妈。

  妈妈真的老了。眼里的那种神韵没了,眼光竟有些呆滞了;牙齿虽然几年前全换了,但下巴最近又瘪了一些;走起路来,一小步一小步地挪着,前段时间还到大屋的邻家转转,近来,好像又不爱动了,老在家里坐着;她不看报,不看电视,不打麻将,父亲走后,似乎也不大愿意与别人交谈了,一天到晚,几乎接受不到外面的信息,脑子也在慢慢老化呢。我扶着妈妈,妈妈真像是银丝吐尽的一只蚕壳......

  妈妈老了,我的心情非常沉重——不仅是为妈妈,而是对于人生美好着的悲哀。

  妈妈 ,就是我们生命里程中的一种关于爱关于美关于信仰的路标,引领着我们一天天长大。当我们为了爱为了美为了信仰长大成人时,妈妈却老了!我备感人生的无奈和悲凉。滚滚红尘,茫茫时空,流水无声,落花无情,人,真的是地球上的匆匆过客呀!

  回到家, 悄悄地找出我珍藏着的妈妈在20岁左右时的那张照片,大约摄于上世纪5 0年代吧。那时,照像,是一种生活的奢侈,而能去照像的大多是爱美的年轻人,或者是生活条件和生活态度都相当不错的人。妈妈的照片是自己主动去照的呢,还是父亲带她去的,抑或是一些“追星族”给妈妈照的呢,我没有问,妈妈也没有与我讲过。只听妈妈说,她当年在县王河农场工作时,能歌善舞,能干又机灵,很受大伙儿器重。我想,那时也一定会有很多如我父亲一样的优秀年轻人竞相追求的。感谢妈妈给我们留下了这张照片!年轻时的妈妈,梳着两条乌黑发亮的又粗又长的大辫子,深凹的眼睛,炯炯有神,给人既有城府又很阳光的定力,长长的瓜子型脸蛋,穿着白底碎花的褂子。妈妈没有笑,很认真的样子,真像是一条很有思想的“美人蛇”呢(妈妈可是属蛇的哦)。这条“美人蛇”,终于被时任农场团书记的父亲驾驭了!听爸妈说过,他们是自由恋爱的。妈妈的娘家成份高,是程长庚的后代,外公程家骝当过国民党政府的乡长呢,在特定的政治环境里,父亲究竟是一个敢作敢为的人,他爱着妈妈,就决不嫌弃她的家庭背景。在后来面对诸多的政审时,父亲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周总理说过:出身不由己,道路由人选择!我爱人的家庭成份是地主,但他接受的可全是新社会的教育啊,她本人不是地主!. . . . . .”。父亲曾对我说过,他14岁时就在王河农场当团书记,领导重点培养他。后来,与我妈谈恋爱时,领导还善意地提醒他要考虑政治前途。但父亲说,既然选定了妈妈,就决定一辈子不离不弃的!妈妈呢,在富有的家庭中出身,花季少年,却遇上国家的政治大变革。——解放前夕,程长庚北京后代的“十二马子”(名字中以“马”为偏旁,如骏、驹、骝等)曾来信叫外公携家眷一齐来北京,但外公认不清形势,误认为自己为官清廉,没干一点坏事,无论国共哪个政党执政,都不会将他怎么样的,更何况自己省吃俭用制下的田地怎愿拱手送与他人?于是婉拒京城的召唤,执意留守家园。可孰料,解放后就被划为地主,备受“残酷斗争,无情打击”,不仅毁了自己的一生,而且把我两个舅舅和我妈等姐妹仨全毁了!———妈妈虽然聪慧能干,但是“地主崽”的黑锅让人望而却步。妈妈感念父亲的爱的抉择,虽然父亲家一贫如洗,但是她甘愿与父亲离开后来可以转为国家干部的王河农场,毅然回到父亲的老家,白手起家,相夫教子。

  我的爹爹是个老实、本份的农民,在我那个叫做芮新屋的大屋,谁都可以欺负他。在这样的家庭背景下过日子,要想摆脱村里人欺凌何其艰难!父亲弟兄一人,“一个巴掌拍不响”,没人肯在关键时候帮他一把的,里里外外,只有父母二人风雨同舟了。好在父亲在农场学会了珠算,加减乘除全会,财会专业,也凭着小学三年级的文化程度竟自学通了,成为村子里唯一会打算盘的奇缺人才。父亲自然当上了生产队的会计,后来又“提拔”到公社综合厂当会计,前后干了二三十年吧。只是父亲不愿做假账,得罪了一些有势力的“地头蛇”,人们抓不到什么把柄整父亲,就只好从妈妈家的“成分高”上找茬子。父亲后来的“提拔”,实际上就是一种排挤。妈妈看着父亲含泪离开小生产队,到公社场上去了,就独自一人在生产队里与那些笑里藏刀的“地头蛇”们斗智斗勇。妈妈硬是凭着自己的卓越才干征服了那班人。我记得,妈妈在全队拔秧比赛中,一个早上她拔的秧苗最多;插田比赛,她也是优秀者之一;割稻比赛,她总是名列前茅......有一次,搞“双抢”,酷热难当,我发现妈妈脸色不好,劝她休息一天,但她还是把家务忙妥后,又挣扎着上工去了,直到繁星满天时才拖着泥水湿透的衣服回家。一回家就瘫在地上,我看见有隐隐的鲜血渗出了裤管......我心痛地怪妈妈道“妈,你怎么了?叫你今天莫去上工的,你偏要去,这下累坏了吧?”,妈妈说“祥伢,你不懂。我们只有天天上工,才不会遭算计”我问为什么,妈妈说,“假如某一天你没去,生产队就会找借口说这一天是加班,弄个双工份,让你有苦说不出!......我一家7口人,你爸在场里拿的是定额工分,就靠我一个人多挣点呀!要不然,称不到口粮啊!”

  哦,原来如此!......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 城乡有着天翻地覆的变化。春风化雨,我成了村子里第一位大学生,如今,我们在家乡的小城工作,也算有点出息了。家乡人找我们办点事儿,我们也不计前嫌的办了,他们也找爸妈出面,爸妈也不计前嫌地与我说,即使当初整过爸妈的人也不例外。爸妈总是说:“能帮上人家忙的就要尽力帮!做善事就是积德啊!......”,而每次我把人家的事儿办好后,就在第一时间告诉爸妈,爸妈便高兴地转告相托的村人......

  可是,一转眼,父亲走了,妈妈老了......

  有人说,父母是阻挡孩子走向死亡的一堵墙......父亲这爿墙,由于透支了对我们过多的关爱,风雨中猝然倒下了;如今,我们能拥有的,只有妈妈这半堵墙了!

  妈妈, 你可千万莫急着老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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