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

  • 来源:向导•感悟
  • 关键字:短语,词语
  • 发布时间:2015-07-23 08:48

  在大陆最东端的半岛上,季风每年四次从海外、内陆、南方和北方吹来各种词语。有些词语像花粉,轻薄,柔软,带着香气,富有装饰性;有些词语像沙尘暴,粗砺,暴烈,生动,往往劈头盖脸袭来;有些像雾气,潮湿,隐晦,捉摸不定;有些像工业粉尘,辛辣,刺眼,仿佛碰上一点火星就会燃烧起来。

  半岛上的居民有词语过敏症。无论是从哪里来的、什么样的词语都很容易感染他们,占据他们的语言。这些词语和病毒一样会进化,一个词语,在环境适宜的情况下,不仅自身会发展出变体,还可以和另外一个词语融合起来,变成一个短语。短语也会进化,变成长句。

  几乎没有人能免于这种流行性的词语过敏,也没有有效的方式来治疗它,事实上,也没有必要治疗。这种病症不痛不痒,不影响日常生活,而且有自愈性。每一批词语的过敏期都极短,抗体一旦产生,词语就永久地从人们的语言中消失了,当然,新一批词语又乘着季风接踵而至。

  在这座半岛上的城市里,同一个季节,每个人都说着几乎相同的语言,下一个季节,又说着另一种相同的语言。差别之大,可以使春天在这里起航的商人秋天回来时误以为到了另外一座城市。为了做生意,商人们必须重新学习说话,好在尽管看起来光怪陆离,新的语言仍然遵循着和旧语言一样的语法和逻辑。它们背后,也是并无二致的生活。

  有些词语体积庞大,流光溢彩,十级以上的大风才能把它们吹来,由于形态的瑰丽和庄严,它们得以在城市的官方用语中保留下来。如果一份文件里有半数以上的词语可以被没有受过训练的外乡人识别出来,那它一定是一份官方通告,或者政府文件。

  然而,商业和文化行为却是不同的,由于缺乏自我约束的必要,它们总是放任自己被一批又一批的词语侵占。一个电视广告,可能仅仅过了一个月就因为用词“老土”被迫下线,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仅仅更换了音轨的广告。一张广告招贴,也由于同样的原因一再更改。商业区的玻璃外墙上,总是悬吊着要么在撕招贴要么在黏招贴的工人。有时候为了简便,就直接把新的黏在旧的上面。于是广告就越贴越厚,越贴越厚,直到有一天,轰然一声,一沓招贴一起掉了下来。

  文学非常繁荣,这座百万人口的城市竟然有一万多名作家——但是,不要被表象骗了,这里的作家占总人口比例其实和别的城市差不多。只不过每当过敏期过去,不仅之前的作品瞬间无人问津,就连他们自己都为自己写出的东西感到羞愧,于是换个笔名继续写,如此反复。每到换季的时候,从公众图书馆和私人的书架上卸下的书籍,被装成车运到郊区进行焚烧,好为新的词语组成的书籍腾出位置。

  城市的名字也是一改再改,甚至成立了城市名字公投网站,方便人们快速投票选择。但是城市名字改动之后,会引来一系列麻烦的后果,政府机构的标牌、公司机构的执照、对外联络的地址等用到城市名字的地方都要改。改了十几次,人们学聪明了,在用到城市名的地方通通用两个空位代替,也就是“□□城”,每次改完名字,到市政厅领印着新名字的贴纸贴在相应位置。然而这一“提名-投票-定名-贴纸印刷-分发到位”的流程又总是赶不上词语的变化,所以贴纸的位置总是空的。久而久之,人们就默认这座城市的名字是“□□城”,读作“□□城”。

  □□城的居民偶尔也会感觉到自己被感染的语言的空洞乏力、辞不达意,他们寄希望于季风带来新鲜的词语。在他们看来,新鲜的总是好的,是丰富的。□□城不会被词语的碎片掩埋,它永远高踞在它们之上,像废土之巅的王。

  ●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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