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迷宫

　　迷宫与沙漏，也许是关于空间与时间的最古老对应物：迷宫是空间蕴含于时间之中，沙漏是时间蕴含于空间之中。在迷宫中的人，如果始终无法走出空间，就意味着时间的结束。而在沙漏中的沙子，一旦时间耗尽，就意味着空间的坍塌。

　　在时间结束之前，迷宫是有意义的。

　　雅克·阿达利指出，数千年来人总能通过迷宫认识自我。迷宫是合群的条件。不了解迷宫者，相对群体而言就是局外人，而局外人也意味着被排斥。人必须学会在回环歧路中前行，才能被群体接纳。

　　最近，一封关于生活迷宫的来信，深深触动了我。

　　来信者是我的学生，今年7月毕业。她的第一句话是：“我要惭愧地对老师说一句，我是真的出卖了自己的小灵魂，考了公务员。”

　　她说，生活对她就如同迷宫，她试图在里面找到线头，但没有成功。

　　“大四上学期，准备了两个月，在迷宫一样的考试中穿行，考了省考、国考、事业单位、选调生……奔走几地，辗转应试。最终，考上了一个县城法院，做书记员。

　　“在这里，我仍然没有走出迷宫，但我有点累了，听凭自己随便停留在它的一个角落……此时，在办公室的桌上，我敲打着键盘，它或许从出厂至此，总是敲打‘党的群众路线’之类的文字。我也会如您曾经说的那样，几年后变成一个下班只会打麻将的套中人么？

　　“我该怎么办？一直想回成都，但地方规定法院最低服务年限为五年。出了法院大门，我一个人也不认识。最惧怕周末，两天全宅在寝室。上班面对着一群中老龄为主的板板人，或抱怨职称、福利，或谈育儿经、婚后经。而那些法官，对毫无法律知识的领导只会唯唯诺诺。我该怎样做才能保持活力？我该往哪里走才不会感到绝望？

　　“三个多月来，我闷过、哭过，想过辞职，抛下一切走掉。但我出生在农村，作为长女、长孙女，我被长辈赋予一种责任，那就是‘留在体制内’。他们过怕了不稳定、干什么都托人求人的生活，希望出一个吃皇粮的人。现在我吃上了皇粮，他们不会允许我放弃。

　　“一封充满怨气的信，写到这都不好意思拿出手，但是，我太需要一位智者为我指明方向了。这是我的一生，我不想让它毁掉，不想在迷宫里一辈子。”

　　我被她的信深深打动，不只因为她的际遇，还因为许多与她一样的年轻人的际遇。为了生存，他们早早成人，离开家乡，来到城市寻找梦想。为了梦想，他们把命运比作淤血，把挫折当成病，却仍保有不可言说的骄傲。为了骄傲，他们一年无休止地学习、劳作，不断付出与牺牲，试图把自己安顿下来，进而扎根。然而，他们中的许多人，最终只陷入沼泽样的迷宫，看着自己慢慢沉没，却无力将自己拔出。

　　我迅速回复了这位学生。我提了一些具体的建议，但我知道，其实她更需要的是信心，改变命运的信心，走出迷宫的信心，所以我站在西塞罗的肩膀上，跟她讲了这么一番话：

　　你生于农村，不知道看过种葡萄吗？土地能赋予植物以力量，能使一粒葡萄籽长出浓密枝条。葡萄藤天生柔软，若没有支撑，只能在地上爬行，而匍匐在地面是无法很好地吸收阳光的。为了直立，它便长出许多如同手指的卷须，遇到什么就抓什么，尽情攀附，枝叶丛生。灵巧的园丁用刀子修剪，使它不至于分枝过多，无限蔓延。

　　早春时节，葡萄藤的枝条上长出嫩芽，嫩芽逐渐发育，结出葡萄。葡萄受土地的滋润与阳光的照射，逐渐膨胀，初时味道酸涩，圆熟后转为甘甜。浓密的叶子覆盖着果实，犹如母亲的手轻拂熟睡孩子的脸。有什么果实比这更甜？有什么景色比这更怡人？

　　让我们欢悦的，不仅是葡萄的收益，还有葡萄的栽植和它生长的本性。灌溉、深翻、松土使土地肥沃；挑选、捆扎、修建枝条使葡萄赏心悦目。

　　人生也是如此，成长的过程与成长的结果同样重要，同样激动人心。要相信，兴趣与天赋还有实现自我的努力终将带你走上美好的路。

　　（陈宏摘自《中国大学生》）

　　文/宋石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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