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家军有资格被缅怀

　　2月11日，曾雪麟逝世。

　　作为前国家队主帅，曾老带领中国国家队干了两件大事，一是在1984年获得了在新加坡举行的亚洲杯亚军，这是目前为止中国国家队在洲际比赛中获得的最后成绩（2004年中国队作为东道主也获得过亚洲杯亚军），和84年的辉煌相比，另一件事，则成为了曾老一辈子的烙印。

　　那就是1985年的“5·19”。关于“5·19”的文字已经汗牛充栋，这里已经不须赘言，但这个烙印之深，以至于曾雪麟和“5·19”之间划上了永远的等号。然而，曾老与曾家军留下的财富，却很少人有深刻的认识。

　　一只金靴的历史印记

　　怀念曾老，首先必须承认，在他的治下，中国队在亚洲是一流强队的水平。

　　1984年的尼赫鲁金杯赛上，在阿根廷、波兰等强队参赛的情况下，中国队获得亚军，其中1比0战胜阿根廷国家队的比赛更是成为球迷津津乐道的中国队高光时刻之一。

　　而同年参加新加坡亚洲杯，又获得了亚军，曾家军的风头一时无两。中卫贾秀全以进3球，并列最佳射手，并获得最佳运动员称号——总而言之，无论是集体还是个人，曾家军都是凯旋而归。

　　然而，回国的时候，事情发生了。获得最佳射手的贾秀全，得到一件组委会颁发的奖品——一只4公斤重的金属球靴，跟真球鞋一样大小，镀了3两黄金。其实金靴只有一只，当届赛事最佳射手有3人，贾秀全能领走金靴，是靠当时担任足协外事秘书的张吉龙，决赛后组委会宣布获奖名单，沙罗克和纳塞都不懂英语，而精通英语的张吉龙听到贾秀全的名字，立刻让贾秀全上台领走了金靴。

　　这是个来之不易的个人荣耀，贾秀全自然珍惜。过海关的时候，领队傅明道突然宣布，“金靴”属于国家，不属于个人，所以，金靴必须上交。兴致勃勃的贾秀全一听到这个决定，当场发作，把金靴撂下，径直离开。既然不是我的，我还费什么劲拿这玩意？

　　贾秀全不拿，于是傅明道说：“林强，你来拿这个东西。”

　　林强何许人也？他是湖北人，1984年曾家军的绝对主力，在决赛0比2负于沙特的比赛中被撞晕厥而被替换下场。林强一听，也不乐意了：第一，我刚受过伤，别人都好好的，为什么非得让我伤号来拿着玩意？第二，广东的队员你不叫，辽宁的队员你不叫，北京的，天津的，上海的，八一的队员你都不叫，就盯着我一个湖北人，分明是柿子挑软的捏嘛；第三，最重要的一点是，林强跟贾秀全的关系实在一般，要是别的队员的东西，拿了就拿了，但给贾秀全拿？我林强就是不乐意！

　　这是1984年那届异常成功的亚洲杯一个不和谐的结尾……

　　想象一下，如果这件事情发生在当下，在网络时代会产生怎样的效应？人们是否当时就怀疑，曾雪麟无法掌控整支球队？要知道，2001年中国国家队冲击世界杯的成功，米卢解决郝海东、范志毅两个大佬之间的矛盾，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然而的确，作为那个时代的主教练，曾雪麟的确是无法掌控整支球队的，因为那是领队负责制，想从地方调个球员进来，都要层层审批，当时，曾雪麟特别想要赵达裕进国家队，打了好几次报告，才成功，“要先经过队里的党支部同意，这个人能不能进，然后再报到训练局，然后上报体委直属办公室下了文才有效，才能到地方上去。如果单纯是你教练想要，地方理都不理你。”

　　而“5·19”之前，各个领导都要说话，都要指示，以至于打平就可以出线的形势，生生被逼成了“不但要胜，而且要大胜”的局面。

　　曾老的年代，发生的事情，如今看起来匪夷所思。“5·19”以后的三十年，中国足球翻天覆地，但让人哭笑不得的是，2015年，中国国家队重蹈覆辙，两战战平香港，基本提前告别2018。

　　有人说，30年了，中国足球没有任何进步，仅从国字号的层面上说，一点没错。偏偏在国家队又一次被香港队拦路后不久，曾老仙逝，不知道冥冥中是否自有天意。

　　曾家军留下的财富

　　一个“5·19”，让曾雪麟的国家队取得的成绩，几乎被一笔勾销，而作为首要责任人，曾老从此30年，投闲置散。从此，曾老便只能活在人们的回忆中，“败军之将”，独居深圳，每当提到中国足球的失败史时，便会被拿出来当作“反面教材”。文前提到的这个故事，在曾雪麟逝世以后再拿出来，并非对老人家不敬，老人家一辈子和不幸的“5·19”联系起来，有了“5·19”，之前1984年亚洲杯的成功便成了一个失败者的陪衬，再风光也是黯然。

　　在中国足球每逢低潮的时候，会经常听到曾雪麟的发言，但作为一个“过气老倌”，他的话虽然能引起一阵的共鸣，但能在实际层面上能改变现实多少，实在是难以奢望，更何况曾雪麟在离开北京后，一直居住在深圳，这种“自我放逐”，让他早就离开了中国足球的中心。

　　中国足球不缺乏败军之将，但“一蹶不振”，没有机会翻身的，仅曾雪麟一人。

　　譬如说，率领中国队冲击1982年西班牙世界杯失败的苏永舜，从国家队卸任以后便定居加拿大，基本和中国足球绝缘，但在职业联赛之初，他也曾短暂地担任过辽宁队主教练，不过时过境迁，“职业化”后的足球让老爷子觉得格格不入，浅尝辄止后便挂冠而去，继续在加拿大当寓公；曾雪麟的后任高丰文，有1988年冲入汉城之功，亦有1989年两个黑色三分钟饮恨1990世界杯之过。但1989年失利以后，他继续担任国家队主教练，备战更重要的1990年亚运会。但在家门口的比赛中，输给泰国队被挡在四强之外，高丰文才结束了他在国家队执教的生涯。而更有后来者，例如徐根宝、戚务生等等，在国字号的层面同属“败军之将”，但并不妨碍他们在国字号的位置退下以后，继续在地方俱乐部呼风唤雨。

　　而只有曾雪麟，一退就是30年，从“5·19”到逝世，都未曾再“证明”自己。据和曾老熟悉的人说，老人家好面子，不愿意“屈尊”再去地方队执教——由此可见，“5·19”对曾雪麟伤害之大，他用30年的时间，都未曾从这个失败的阴影中走出来。

　　1987年10月26日，中国国家队在高丰文的率领下，在最后的决战中两回合以总比分2比1战胜日本队进入汉城奥运会。这是中国男足一次历史性的突破，首次杀入世界大赛，消息传来，举国欢腾。3天后，10月29日，在北京某饭店，举行了一个庆功会。中国国家队几任教练都来了，历届国家队有名望的多名国脚也到场。席间觥筹交错，频频举杯共庆胜利。庆功会的尾声，有人提议合影留念，这个合影别有风格，历届门将一张，后卫一张，中场一张，前锋一张，到了最后不知道谁冒出了一句：“‘5·19’来一张！”

　　于是，曾雪麟毫不犹豫地拉着领队傅明道、助理教练戚务生等在一起，说道：“‘5·19’一定要来一张，表情要悲哀一些！”而旁边的高丰文马上接话：“没有‘5·19’，就没有10·26！”

　　的确，“5·19”的失败引起的震动是空前的，也因为那次惨痛的失败，所以其后中国足球，尤其在国家队层面进行了诸多的“改革”——“5·19”最让人诟病的地方之一，在于曾雪麟想去香港看比赛的时候，结果却因为会“挤掉我们的外出名额”的原因而计划搁浅，而两年后的高丰文为了备战，一去香港，二去新加坡，三去泰国，都畅通无阻。

　　一代人的失败，会给后来者一笔宝贵的财富，但身处当中的失败者的心境，却难以一一为外人道明。

　　或者正如那句话所说，没有深夜痛哭的人，不足以言人生。

　　至于曾老和他的那支曾家军，在今天看来，实在是有被“缅怀”的资格，至于30年后失败的那支队伍，一地鸡毛，连被“缅怀”的资格都没有，如此而已。

　　白国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