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 孙菲就成了神仙

　　做她的领导，要耐得住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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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菲拣了一份工作。

　　之所以说是拣，因为她原本不在录用名单里，只是因为被录用的一位同学不来了，所以轮到了她。

　　这些，是孙菲在工作半年后才知道的。她所在的部门是公司刚成立的新媒体部，从主管到员工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孙菲从小反应慢，小朋友们一起去游乐园，大家都是不管什么项目，先冲上去再说，她则默默地站在一边观察，直到确信自己会玩，才进去。父亲说孙菲没闯劲儿，母亲觉得她这样挺好的，至少谈恋爱不容易冲动。在母亲看来，女孩嫁得好胜过干得好。

　　等孙菲长大了，世界已经不是母亲眼里的那个世界，女孩子都在闯天下、干事业，“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彻底过时了。

　　孙菲自己也着急，像她这种慢热型，很容易被领导与同事误认为不够努力，更重要的是，她过于沉静，没有煽动性。

　　吴美与孙菲相反。她只比孙菲早一周进公司，孙菲见到她的时候，以为她至少已经在公司工作三五年了。如果说孙菲是太阳能热水器，需要一整天的光照缓慢升温，吴美就是即热型，自带小宇宙。

　　第一次讨论选题，吴美一口气说了十个选题，孙菲羡慕地望着她，不知道她怎么可以有那么强大的人脉，有些选题，是吴美想都不敢想的，因为觉得自己可能做不到。所以，她只报了一个选题，这是她觉得自己有把握做好，并且符合自家新媒体定位的。

　　散会后，主管老白暗暗佩服自己有眼光，吴美是他第一眼看中的，而孙菲只是候补顶位上来的，放在一个平台上，两人的能力高下立判。

　　因为只有一个选题，老白每天看着孙菲坐在那儿，就有点生气。吴美总是很忙，风风火火，她的热情燃烧了整个办公室，而孙菲就是那一小块沙漠。

　　“孙菲，你干嘛呢？”老白问。“我在研究同行的文章。”

　　这样的对话重复了10次，老白懒得再问了。幸好，孙菲仅有的一个选题操作得不错，跌跌撞撞总算过了试用期。毫无悬念，吴美是试用期最闪耀的新员工，她点子多，做事麻利，有担当，敢于试错，虽然失误确实多一点，但老白深表理解，很少因此批评她。

　　2

　　公众平台一周年的时候，准备做一场线下活动。品牌提供的场地确定下来的时候，离活动开始只有三天时间了，大家都觉得印制请柬来不及了，即使是市区内寄送，也可能出现延误。

　　孙菲建议发送电子请柬，环保新颖，吴美说“还是纸质的更有诚意，我负责搞定”。老白赞许地点点头，作为一周年庆这样隆重的活动，他当然希望嘉宾可以拿一张精美的请柬作为纪念。

　　吴美能量全开，找到开广告公司的朋友，连夜帮她印制了请柬，为防止快递延误，她让高中同学开着车，跑遍全市，终于在两天之内，把请柬全部送达了。

　　“干得漂亮”，老白说。

　　活动当天，嘉宾迟迟没有出现。离开场只差5分钟的时候，大家才弄明白，吴美请柬上的地址印错了。这家西餐厅在两条街外还有一家分店，吴美写的是分店地址。现场一片慌乱，公车、私车全部动员出去，总算把嘉宾从分店接到了总店，老白又累又气，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他忽然想起吴美在试用期的时候，文章标题里把“姝”写成“殊”，公号互推的时候，同一个二维码放了两遍，最过分的是有一个广告，品牌名叫“狼毒”，她发出去的是“狠毒”，这么长时间了，她竟然一点进步都没有，依然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因为这件事，老白扣了吴美一个月奖金。

　　发工资的那天晚上，吴美喝醉酒，对同事小赵说，我没有功劳有苦劳，老白太无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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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领导与下属关系之微妙，堪比夫妻。越是曾经亲密无间，彼此欣赏的人，当两人心生间隙时，达成谅解越难，因为曾经期望很高，如今失望更多。

　　请柬事件后，吴美变得保守了。有一天，她看着孙菲优雅从容地做着手里的活儿，忽然觉得自己以前很傻，做得多错得多，惹祸上身，她决定学习孙菲。

　　然而，老白习惯了孙菲就是孙菲，却不习惯吴美变成孙菲，何况吴美的工作一直是以量取胜，质是她的劣势，而孙菲相反，她在试用期满的第二个月，就写出了一篇爆款文章，被600多个公号转发，老白习惯了她的慢工出细活儿，平日要死不活，偶尔一鸣惊人。

　　吴美是负责调动老白兴奋神经的，孙菲则负责让老白安心。

　　对吴美的失望一天天累加，老白曾经对她送出过多少赞美，如今就有给出多少差评的欲望。虽然他努力控制自己，吴美却感受到了老白吹出的寒风，热情容易被点燃的人，熄灭的也快，何况吴美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做得多错得多”是她永远的座右铭，做得又多又好，那是神仙。

　　谁都没想到，有一天，孙菲就成了这样的神仙。

　　那时候，吴美已经离职半年了。吴美的离职是冲动的结果，有一天下班的时候，老白告诉她，上个星期她负责的板块出了三次差错，在团队中差错率最高。吴美忽然说，我要辞职，这时候，她才发现原来自己对老白有这么大的怨气。一开始被当作宠儿的人，是受不了有一天变成普通人的。

　　吴美离职后，孙菲接替了她的工作。老白原本觉得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没想到孙菲看上去毫不费力地就把两个人的活儿都做了，并且做得又快又好，失误率几乎为零。老白好奇，又不好直说，问孙菲，做了这么久，觉得微信公众平台最重要的是什么，孙菲回答：“不要跟读者玩花样，老老实实，垂直、精准地推送内容。”老白在心里默默地点了赞。

　　如果说职场是登山，吴美是一开始就被空运到了山顶，忽然前后左右都变成了下坡路。而孙菲是站在山脚下的人，她用了三个月考查地形，又用了三个月锻炼身体，然后开始登山，每一步都踩得踏踏实实，登山的路探得清清楚楚，她知道登山的困难，所以珍惜自己的每一点进步，享受每一阶段的风景。

　　4

　　公司决定开发周边产品的时候，老白毫不犹豫启用孙菲做了项目负责人。他想象孙菲像过去的吴美，雷厉风行，很快交出让他满意的答卷。然而他每天去孙菲办公室，孙菲都在不紧不慢地摆弄堆在桌子上的各种笔记本、钥匙扣，她甚至经常不在办公室，说是考察市场，谁知道是不是去买衣服了。

　　有一天晚上，老白做梦，梦见一头老虎在后面追赶自己，跑在他身边的吴美，边跑边回头大声喊，快点，老白一扭头，看到孙菲不紧不慢地走着，眼看就要被老虎吃掉了。他吓出一身冷汗，醒来忽然有些想念吴美，这个风风火火的下属不知如今身在何处，是不是还在重复高开低走的老路？

　　在职场里，短跑用的是冲动与体力，长跑用的是智慧与耐力。

　　一个项目初创的时候，需要“短跑运动员”营造氛围，不管事情做得怎么样，至少他们有热情，够热闹，让人产生红红火火的错觉，而当项目走上正轨，就是“长跑运动员”的天下了，吴美们前期消耗了大量体力与热情，透支了领导对他们的信任，当慢热的孙菲们开始奋起直追，她们已经没有体力与后者决战了。

　　想到这儿，老白觉得职场真残酷。

　　老白耐着性子，每天给自己喝心灵柴鸡汤，像呼唤原力觉醒一样等待孙菲充电。孙菲那边却死一般寂静，每当老白问，项目进行得怎么样了，孙菲总是回答还在准备。老白觉得自己再也不能等下去，他要招聘一个像吴美那样的短跑选手，每天在自己面前蹦蹦跳跳，指哪儿打哪儿，让他不至于过度寂寞，知道下属在拼命工作，此时，孙菲却忽然冲进来递给他一本手账。“交作业”，她说。老白翻开手账，忍不住说了一句脏话，真他妈漂亮。

　　这就是孙菲，做她的领导，要耐得住寂寞。

　　几乎每个上司，都喜欢事无巨细向他汇报，每一天都有新点子、新发现的员工，然而最终走得最远的，往往是起初默默无闻的那个，没有太多时间说话，才有更多时间思考，没有一开始把领导胃口吊得太高，才有进步的余地。

　　文|金箍棒 编辑|杨小果 设计|萧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