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工匠,故宫男神

  他自称“钟表匠”,可经他修复的东西随便拎出一件都价值上亿。据权威人士介绍,像王津这样能独立修复结构非常复杂的古代钟表的,如今在全世界仅有几人。大英博物馆只有一个,很多国家一个都没有。

  39年来,他就像动画电影《疯狂动物城》里的树懒,慢慢悠悠不着急,锉个螺丝都得一点一点来。纪录片《我在故宫修文物》播出后,这位“神秘”的文物修复师才被外界所知,被网友誉为“故宫男神”。2016年8月2日,王津做客故宫在线微访谈,一天吸粉就超过3万!

  16岁走进故宫拜大师学艺

  王津的祖父曾是故宫图书馆馆长,曾祖父曾在故宫管理清军的后勤。王津家离故宫很近,走路也就十几分钟。小时候,他常来找爷爷玩耍,对故宫的一草一木都有感情。

  1977年,16岁的王津初中毕业,正准备响应号召下乡插队,来自故宫博物院的一个通知改变了他的命运。这一年,爷爷王超去世,故宫方面“照顾”王津,让他“接班”。进入故宫博物院文保科研部后,年龄最小却又透着一股机灵劲儿的王津,被马玉良一眼相中收为徒弟。马玉良的师父徐文璘早年在清宫造办处“做钟处”工作,曾跟洋人切磋过手艺,是新中国故宫博物院第一代宫廷钟表修复大师。

  第一年,王津的主要任务就是打基础、入门,不能摸文物,只能拿故宫里非文物类的钟表拆装练手。还有就是用锉磨用来固定钟表夹板和柱子的削子,主要就是练习10个手指的灵巧度,还有对使用锉的感觉。

  第二年,师父干大活时,王津就跟着打打下手,协助拆零件,为零件除锈、打磨。这既是熟练技术的过程,也是磨炼性情、增强定力的途径。第三年才能接触简单的修复工作。王津每次去文物库房里拿那些古董洋钟,看到上面既是锈迹又是土,但经过自己的手修好后,又能“嘀嗒嘀嗒”走起来,而且还很准时,心想,这说不定还是过去某个皇帝把玩过的呢!这种触摸、连接历史的感觉,让他颇感自豪。

  王津说,一件待修的钟表运来,先要拍照记录,制定修复方案,经过拆解、清洗、补配、组装、调试,直至运转正常,才能进仓库保存。与其他文物修缮不同,钟表修复这门手艺最为独特的地方在于,“表得能动、能转,这才叫修好了。”

  1982年,广东的五羊博物馆有一座钟需要修复,他们向故宫的专家求助。马玉良将手一挥,说:“让我徒弟王津去吧,他的手艺我信得过。”王津受宠若惊,但心里还是有几分忐忑。倒霉的是,他碰上了“最麻烦的软毛病”——所有工序都完成了,但装上钟就是不走。这就得拆了重新检查,有时候一个小毛病能琢磨上几天。那是王津第一次不在师父的眼皮底下单独工作,他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才把活干完。

  回到故宫,王津慢慢开始修复“大物件儿”。2010年,王津参与修复了瑞士钟表大师路易斯·罗卡特在1829年制造的“老人变戏法钟”。虽然钟体不大,但由1000多个零件组装成了7套系统、5套机械联动,底盘的齿轮多得就像一个迷宫,某个环节出一丁点儿偏差,整体就“活”不起来。

  王津拆开一看,这座钟至少上百年没被动过,应该是上一次的修复师没有彻底解决问题,零件被散乱地放在里面,机芯坏了,链条断了,杆子折了,气囊也被虫子咬烂了。他和同事们用了1年多的时间把零件拆下来,然后除锈、清洗、组装,最后才调试出了精彩的效果:戏法老人手中的豆子、小球会变色,钟顶的小鸟不断张嘴、转身、摆动翅膀,身下的圆球随之转动,三个圆盘也不断地变色转动……看着这座古董钟恢复了活力,王津觉得幸福极了。

  堪称“国宝”,能干这活的全世界仅有几人

  据王津介绍,最早把西洋钟表带进紫禁城的,是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1601年,他辗转托人将40多件贡品送给明朝万历皇帝,其中就包括一大一小两面洋钟。那会儿,宫中的报时是通过“漏刻”和“更鼓”来实现,突然冒出的钟,让万历皇帝十分好奇。他立刻宣召利玛窦进宫,并钦定4名太监,跟利玛窦学习钟表技术。后来,皇帝专为那面大钟修了座钟楼,另一面镀金的小自鸣钟,他则随时把玩。

  1648年,葡萄牙传教士安文思抵京,他被征召为清宫御用作坊——造办处的钟表匠师。到1811年,总共有15位传教士,像接力棒一样在造办处传授钟表技艺。从顺治年间对西洋钟表的简单修理和粗糙仿制,到乾隆年间成立造办处“做钟处”,制造钟的技术达到鼎盛,甚至还根据中国传统计时习惯自主研制出“更钟”……

  故宫东部奉先殿内开辟的钟表馆,陈列着200多件颇具代表性的清宫遗存。每当领着国外同行参观,宫廷历史部研究馆员、王津的好友郭福祥,无一例外领受着他们对藏品的惊叹。

  故宫的古代钟表,可远不止这些。“馆藏总数达1500多件,虽然在数量上不是世界博物馆此类收藏之最,但极尽华美,很多是全球孤品,不仅代表了当时世界钟表制造的最高水准,而且更反映出中西两大文化相互碰撞和融合的历程。”王津说,故宫库房待修钟表大多破损严重,修复它们,就不像观赏时的心情那样轻松愉悦了。

  王津工作台的抽屉永远是拉开的,这样即使手里的钟表零件掉了,也是掉进抽屉里。他的桌子前方还围着一块白色的木板,防止零件飞出去,桌上放着一只已经用了几十年的装满煤油的老式黄色搪瓷面盆。他经常要用煤油清洗机芯,又担心橡胶会和煤油发生反应,所以从不戴手套。也正因此,他的手常年都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煤油味,怎么洗都洗不掉。

  修好的钟还须不定期维护和保养,但一些突发事件也是猝不及防的。2013年5月,故宫博物院院长单霁翔把王津叫过去。原来,一名游客击碎了故宫翊坤宫正殿的玻璃,临窗陈设的清代铜镀金转花水法人打钟也被误伤,一共涉及五大部分的修复。这项紧急任务自然落到了王津身上。

  故宫钟表的修复有条原则:“修旧如旧,最小干预。”所以,接到任务后,王津立刻着手研究钟表的基本结构,然后向单霁翔提出了一个要求:“给我45天。”被允许后,他就闷头干活,直到完工。

  它们是稀世珍宝,而身怀绝技的王津又何尝不是“国宝”?“像王津这样能独立修复如此复杂古代钟表的,如今全世界都没有几个。”郭福祥说,“大英博物馆只有一个,很多国家一个都没有。”

  几年前,王津去大英博物馆交流时,惊讶地发现故宫收藏的那些极尽繁复精巧的座钟,在它的原产国却并不多见。大英博物馆里的大型座钟,很多都是清洗之后就按照原样归位,不会再恢复它们的走时或者表演功能。这让王津意识到故宫修复这些宫廷钟表的稀有性。

  意外走红,被誉“故宫男神”

  今年55岁的王津,一晃在这里待了39年。他说,故宫藏有的1500多件钟表,至少还有三分之一亟待修复。随着时间的流逝,它们变得愈加破旧,修复的紧迫性也就更强了。王津无法提前规划每年的工作量,只能在内心节奏的敦促下,快点,更快点。“一年下来普通的钟能修十来个,大型的五六个,有时候碰到特别难的也就能修一两个。”

  这么多古董钟,一个人穷其一生时光也是不可能修完的,这门手艺需要师徒间一代代传承下去。令王津欣慰的是,他收了亓昊楠做徒弟,而且儿子也干了修表这个行当。

  王津专注的事只是钟表,有人说他的生活就像动画电影《疯狂动物城》里的树懒,慢慢悠悠不着急,锉个螺丝都得一点一点来。一次,徒弟亓昊楠不解地问师傅:“既然故宫有那么多钟表等着修复,为什么不加快进度呢?”王津说:“古代钟表的修复不能搞‘大跃进’,要慢慢修,仔细修,边修边研究,否则出不了好活,只能出糙活。不能赶,但也不能停,这是全世界博物馆文物修复的原则。”

  2015年,央视拍纪录片《我在故宫修文物》。片中展示了师徒配合,用8个月的时间修复一座破损严重的铜镀金乡村音乐水法钟的过程。“要细致,要手巧,要耐得住寂寞。”王津不仅这样教徒弟,也这样劝诫儿子。儿子王光苏今年26岁,大学毕业后便应聘到颐和园文物修复部做了一名钟表修复师。

  子承父业让父子俩有了更多共同话题。王光苏修表的时候遇到难题,就火速用微信向父亲求教。王津则立刻画出草图,拍照发过去,还附上几条语音说明。晚上回家后,父子俩最大的乐趣就是在一起探讨技术难题。他们常常为了谁修的难度高、价值大而争得面红耳赤,之后却又相视一笑。王津知道儿子对于这份手艺不仅有兴趣,还有感情,就说:“那就好好干,这可不仅仅是一份能拿工资、能填饱肚子的工作……”

  2016年春天,《我在故宫修文物》播出后,王津独特的匠人精神和不疾不徐的语调打动了很多观众,他突然就成了“网红”,被誉为“故宫男神”。有一次,在公交车上两个90后认出了他,兴奋地拉着他的手说:“王师父,我们特别崇拜您。我们也是学机械制造的,能到您那里应聘吗?你们的收入高吗?”

  碰到这样的年轻粉丝,王津总是哭笑不得,他只好耐心回答:“我一个月就六七千元。你们去钟表奢侈品店做售后,工资起码能翻几番。”虽然,换个工作会更轻松,收入会更高,但对王津而言,什么都比不上修好一座古董钟的成就感大。

  有一次,王津因为接待一个来故宫访问的英国钟表界的参观团,就把他们带到钟表馆。讲解完毕,他就被一对母女拦住了。那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高兴地问道:“王津伯伯,我想问您一个问题。为什么您在片子里说看到这些修好的钟表很心疼呢?”王津笑了,因为很多人问过他这句话,那个镜头戳中了大部分人的泪点。于是,他说:“你看我们辛辛苦苦修好的钟表都是很干净的,还很漂亮。但是现在我们的展柜密封性都不太好,容易落灰尘,所以我很心疼呀。不过,等你长大了,再来故宫,我们钟表馆肯定会做得更好,环境也会变得更好。”

  其实,不仅如此,王津之所以心疼还因为修好的钟只能安静地陈列在那里,真正精彩的演绎过程并没有展示出来。所以,他还有一个愿望,就是今后每修好一座钟就拍一段视频,在展示柜旁贴上一个二维码,让游客用手机一扫码,就能看到这些独一无二的钟表在表演、在歌唱。

  2016年8月2日,王津做客故宫在线微访谈,与网友探讨修文物的那些事儿,一天吸粉就超过3万。对于被誉为“故宫男神”,王津很淡定:“吸引大家的是我手里的钟表,而不是我本人。可能大家此前很少关注钟表修复的过程,这部纪录片让更多的年轻人感觉新鲜、神奇,他们开始关注文物修复,这是一件好事!”

  文/米飞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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