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场学防狼

防性侵这门课该怎么上

在大雨瓢泼的一天，我到福田区福南小学参观儿童性安全防护教育课，这是深圳市温馨社工服务中心开展的“用馨守护”儿童性安全防护项目，在深圳，儿童防性侵项目还有4、5家公益组织在做。

“用馨守护”项目的重点是一部名为《青青草原的秘密》的短剧，团队在顾问的指导下完成设计，剧里大灰狼到美羊羊家做客，趁美羊羊妈妈在厨房做饭，悄悄去摸美羊羊的身体，社工们戴着头具进行角色扮演，演到美羊羊妈妈端着饭出来，第一排小朋友“哗”地探头——“你们在吃什么？”

2012年，温馨社工服务中心开始研发“用馨守护”项目，那年媒体集中地曝光了儿童性侵的一些案例，尤其在广东省妇联和省检察院联合调研的《女童遭受性侵害情况的调研报告》中被指出，涉及性侵害的案件“占受理案件数的75.34%”，这些报道让家长和学校感到很紧张，然而很多学校并没有防性侵的相关课程。

“媒体在报道具有普遍性的社会问题的时候，抓得就比较准，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去回应这个问题”，温馨社工服务中心副总干事周红萍如是说，她是“用馨守护”的项目负责人。这个项目的核心团队只有5、6个人，他们想到了“teachertoteacher”的方法，意即一批人成为讲师后，再培养其他讲师。如今“用馨守护”项目的讲师已培育到第三批，队伍扩大至百人。

2014年，团队向香港和台湾借鉴，编写了儿童防性侵教材，教材在5月更新了版本，现在是一本有10页彩图的小册子，封底加上一个二维码，学生扫码在第一天写完一遍作业后，还要隔“1天、3天、1周、1月、3月”再做几遍，课后强化教育。

而在课堂上，讲师显得举足轻重。

“大家知不知道上什么课呀？”90后讲师赵玉茹在正式上课前问福南小学一年级的学生。“健康课。”班上同学整齐大声地回答。“大家可以叫我赵姐姐，”教室里冒出一阵嬉笑，停顿了一会儿，赵玉茹认真道：“我们今天要讲的课是，儿童性安全防护教育课。”在此之前，这些一年级的学生没有上过相关课程，被询问有没有听说过隐私部位，零星几个同学回答说有，分别来自于“妈妈”、“故事书”和“动画片”。

进行了一轮指认身体部位的小游戏之后，赵玉茹自然而然地引入：“有两个小朋友，他们没有穿衣服，但是他们要出门去游泳了，现在我们要请小朋友帮他们穿上泳衣。”挂图被社工拿出展开，小男生和小女生的裸体图先后被展示在全班同学面前，虽然形象设计得比较卡通，但是并无任何避讳。

让低龄段儿童认清哪里是隐私部位，是教学的第一个部分；第二个部分则是要学会保护自己，拒绝不舒服的身体接触。

《青青草原的秘密》的结局，美羊羊告诉妈妈灰太狼的秘密行为，短剧结束后，讲师通过提问“美羊羊怎么了？”“你们看到了什么？”引导出“感觉到不舒服的触摸就要说出来。”然后会在班上挑选1-2名小学生，替代“美羊羊”进行演出。

福南小学一年级的课堂上，一名小男孩在“大灰狼叔叔”的棒棒糖攻势下坚定地摇头，微微地避开了触碰；另外一名女孩一边说着“不要”一边被牵着走。

后者的情况周红萍见过很多次，很多小朋友会愣住、忘记甚至是“不好意思说出来”，“听起来就是一个知识点，但是要他融入到情景当中，其实没那么容易”，周红萍做讲师时，会让替代演出的小朋友进行到能很自如地作出“别人一摸马上拒绝对方”的反应时，才结束课程。

性安全防护教育的合适合时

去年，“用馨守护”项目在全深圳举办了七八十期课程，如果按一个班级50个人来算，覆盖了近4000名儿童。

除了给学校上课，“用馨守护”项目还进入了深圳民生微实事项目库里，有需求的社区可以在里面购选。周红萍介绍：“一个社区购买的费用是6万多，我们给它做30节课，还给他培育一批可以上课的老师，即便我们没有持续在那个社区做，他们还是可以继续去上课。”

培育一批讲师需要经过六天的时间。团队请来深圳大学心理与社会学院教授李晓凤，讲授社会性别，还会邀请慈善团体香港明爱陈美霞主任，讲述在社会工作的视角下怎么去进行性侵个案的服务。

除了储备知识，学员的演讲能力和演技水平也需要进行演练，无助的美羊羊、不怀好意的大灰狼都需要神气活现地展现，这个部分在评估中达到80分以上才算过关，新讲师登台试讲，团队会派人去观看全程，如无出错，培育环节才算真正结束。

讲师们在课堂上统一用“尿尿的地方”替代了具体的指称，周红萍认为“阴茎、阴道这些名词太专业，是医学名词，他们也不大能够听得懂”，这是这个项目教育低龄段的孩子的做法，对五六年级的学生，他们会说“你的生殖器”。

“用馨守护”儿童性安全防护项目的目标，是儿童在他们自己的年龄阶段里面应该掌握性安全知识——“越早越好”。

向不在这个年龄段里的孩子提前教授一些内容，比如身体边界，内容是“怎么跟别人相处，不会侵犯到别人的边界”，大班、一年级的小朋友们会在台下起哄，“好开心呀，抱抱，抱抱”，他们还没有这方面的觉悟，周红萍认为这证明了“要随着身体、心理的变化去设置相应的课程”。

“用馨守护”项目团队犯过错误，拖到三年级才去给学生上低龄段的教学内容，当周红萍在讲身体的隐私部位的时候，班上就有同学说：“哎呀老师，你怎么那么色呀。”

甚至下课后还有学生跑过来发问：“你看你把那个男生女生的图都挂在那里，男生不就知道女生的隐私部位了吗，女生不就知道男生的隐私部位了吗？”那孩子很不好意思，“那多丑。”

周红萍解释：“对于很小的小朋友来说，他不会有那么清晰的情感、情绪的体会，所以你去跟他讲身体隐私部位，他会当成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但随着他懂得男女有别，尤其是懂得了‘男女授受不亲’的传统观念，他就会觉得跟他本来的认知不同，会混淆，还会觉得‘这能拿出来讲吗’？”

福南小学一年级的学生的确没有太大的反应，当要帮挂图上裸体的小男生、小女生贴贴纸（穿泳衣）的时候，因为讲师声明回答就会有奖励，教室里一年级的学生们手举得像森林一样。

性安全教育是在敬畏生命

福南小学的旧址在新学校的操场上，两年前新校建好全体搬迁，这座目前容纳了2568名孩子的建筑，课间十分钟发出的声响比雷声更轰鸣。

福南小学是“用馨守护”项目试课并普及的第一家学校，现在的二年级学生早已全部上过该课程。

“他们（‘用馨守护’项目团队）给我们学校课程做了一个补充。”福南小学校长邱坤彬说，他对这个项目非常地支持。邱坤彬提到如今师资紧张，学校安排了吴碧清兼管心理健康，但她是语文老师，还做着一个班的班主任，吴碧清说，开会的时候问其他学校，他们的心理老师都去教语数英等课程了。

除了让“用馨守护”项目团队进校教导儿童性安全防护教育课，邱坤彬校长还推动学校搜集了15册来自不同国家的儿童性教育绘本，每册购入多本，在中午阅读时间做图书漂流，经常有家长在家委群里发消息，跟吴碧清说：“老师，那个班都看了，怎么还没有轮到我们班呢？”

三年前的情况不像现在这样，那时候一年级开家长会，吴碧清让每个班腾出8-10分钟，然后带专业老师给家长们讲解“怎么对小孩进行性心理教育”，但是“一听到这几个字，好多家长马上低下头，觉得是很为难的事情”。

甚至一开始吴碧清给各个班级安排儿童性安全防护教育课，也有班主任觉得“在别的班上就行了”，今年她安排课程的时候不小心漏掉了一个班，那个班的班主任三番五次跑到三楼找她，要求“我们班也要”，吴碧清感到很欣慰，“大家都知道了，这是很重要的事情”。

“孩子在读书的六年中有三个基本理念，学会生存、懂得生活、敬畏生命，性安全教育是归到生存类还是生命这块啊？我认为都可以，因为初级的，本身就是高级的。”邱坤彬说道。

后记：

当我在做这个选题的时候，台湾女作家林奕含的自杀事件震惊两岸，少时遭老师性侵，多年来饱受抑郁症困扰，林奕含以自身经历写下小说《房思琪的初恋乐园》，这本书于2017年2月份首次出版，两个月后，她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此时此刻，台湾仍在声势浩大地寻找和讨伐那名“狼师”。

人们永远不会想要看到林奕含式的悲剧，作为性教育里重要的一环，防性侵教育让儿童学会在关键时刻拒绝，说“不要”。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里的妈妈对房思琪说：“什么性教育？性教育是给那些需要性的人。”这样的观念其实不必再抱持，因为你我都明白，只有教育之光，才能劈开那些猥琐的阴暗。(张妍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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