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是一出温暖的变形记

我在某个下午到达南头城社区党群服务中心,二楼是社区四点半课堂的开设地。从后门走进教室,我看到一群小学生写作业、聊天、玩耍。这些学生主要来自附近的小学,全是深圳外来务工人员的子女。

这一间能容纳40名学生的教室由一所跨国公司捐赠,墙面涂成了令人愉悦的草绿色,高大的落地式书架上摆满了课外书。学生用来放置杂物的柜子上,还摆了几盆开得正艳的芍药。

平日里四点半课堂只是辅导学生写作业、上课、玩游戏,此外每个月月底还会举办竞赛活动。恰好这天是4月30号,班级准备举行古诗词竞赛。几个穿着红马甲的深圳大学学生在调试投影仪,他们每天下午都来为孩子们服务。不一会儿,一个男生走上讲台,作为今日的值班老师,宣布竞赛开始。

“谁会背白居易的《忆江南》?”话音刚落,教室里的学生齐刷刷举起手来。老师点名举手最快的那位背诵。“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我在心里跟着默背。每次有学生举手回答后坐下,就有一位大学生拿着登记簿记录。“我们每节课对学生的发言次数有一个记录,往后根据记录来鼓励少发言的同学。”一旁的社工刘老师告诉我,她是四点半课堂的班主任。比赛结束后,大学生们将准备好的书、笔记本和零食作为奖品拿出来,在学生里掀起一阵小高潮。

月底班主任还要根据月评评选出本月优秀学生。获得第一名的是个绑着马尾,眼睛乌黑晶亮的小姑娘妍妍。“妍妍热爱学习,表现优秀。这个月大扫除的时候,她主动留下来帮忙,一直跟老师们一起,打扫卫生到七点钟才离开。”刘老师拿出几个绒布玩具让她挑选,几番犹豫,她抓起了其中一只小恐龙。

我正是在这样的契机下认识妍妍,四点半课堂结束后,我坐在教室里和她聊天。她的老家在韶关,从小由爷爷带大,三年级的时候跟随父母来到深圳念书。“舍不得老家的朋友。但我主动和新同学说话,就又有伙伴了。最不适应的,就是英语了。其他科目还好,我听得懂。”妍妍的爸爸因为工作很忙,平日里跟她相处的时间不多。妍妍妈妈在家照顾妍妍年幼的妹妹,似乎也腾不出太多精力照顾她。“爸妈没有时间陪你,你会不开心吧?”我问。妍妍回答:“不会啊,我爸爸……他是为了挣钱养活我们三个人,我能理解。”

“我爸爸陪我们的时间几乎是没有的。”沉默了一会儿,她忽然开口说,眼睛顿时噙着泪水。

这大概是我第一次遇到采访对象哭,在埋怨自己问了个傻问题时,急急忙忙岔开话题。“你在四点半课堂得了奖呢!你爸爸妈妈肯定很为你骄傲的。你学习成绩应该很好吧?”

“这次期中考试我没有考到第一名,很失望。”

“是第二名吗还是第三名?”

“不知道,反正第一名里面没有我。”

“可这只是一场很小的考试啊。”

“对,这只是一方面。爸爸妈妈说,能尽力就尽力。”

“你学习压力大吗?”

“我觉得我的成绩在班级上还可以,但是回家的时候,每次一进入家门,我就感觉自己的压力要大一点。因为,我妹妹现在还小”,妍妍哽咽了,“我妈妈希望我成为一名老师,所以,回到家的时候学习压力大一点。”

我望着眼前十二岁的妍妍,她比许多大人都成熟。明明是刚走出童年的年纪,却已经希望自己能够扛起家庭责任。

在这样的女孩面前,我感觉自己无从安慰她,更别说教给她人生经验。她必然比同龄人成长得更快,只是,在帮她擦眼泪的瞬间,我希望她的生活除了压力与坚强的对抗,还要填补许多许多温暖。

“我们来聊点开心的事吧,你好像很喜欢这个四点半课堂?”

“嗯”,妍妍点头,“我从去年开始参加四点半课堂。最开心的是写完作业后和同学说悄悄话,聊会儿天啊,虽然有时候打打闹闹,让姐姐很生气,但我们也有开一些玩笑来逗姐姐哥哥们开心。”

“什么样的笑话?”

“比如刚刚那个同学,他会用娘娘腔来逗哥哥姐姐们笑。上个学期,来给我们上课的是深圳大学海洋系的哥哥们。有超哥、搞笑哥,但是他们后来搬校区了,就没见到他们了。我们都很想念他们。”

妍妍侧着脑袋回忆课堂上快乐的时刻,脸上又出现愉快的神情。我们一直聊到刘老师让她回家,最后互相加了QQ,我很乐意与这样的孩子做朋友。送她离开教室时,我见她背起了一个鼓鼓囊囊的书包,拿在手里拎一拎,沉得很。

“里面有几本书?”我问。

“七本。我怕书弄丢了,就都带着。”她最后与我告别,迈出几步回头,高高地举起手,“姐姐再见。”

在深圳,还有许许多多像妍妍这样的流动儿童,承办南头社区四点半课堂活动的公益组织新现代社工服务中心正是专门为这群儿童提供服务。我在联系这个组织时认识了项目总监英英,他们的手上除了这个与跨国企业合作的四点半课堂,还有与政府合作的一个流动青少年合唱团。“因为音乐的私教课是有钱人才上得起的,可是我们认为流动儿童也有权利、有必要去学习音乐。”英英说道。

“如果有另外一个途径能展示他们的才能,就能告诉他们,不是学习不好就不能成为一个人才。你还有其他才华和天赋,将来有其他机会。”

我想起了说一走进家门,就感到肩负学习压力的妍妍。假如她能够深入地接触到音乐、美术、科技这些更宽广的领域,她的脚步会不会轻松一点?

对流动儿童而言,从农村到城市,是一出成长的变形计。在卡夫卡的小说《变形记》里,商品消费的文化带给人们痛苦。但在写这篇文章时,我看到了社工、大学生、志愿者他们的付出与努力:将城市文明带给学生,让他们的成长蜕化,以更平缓、有效的方式完成。希望越来越多的人参与进来,流动儿童的变形计不应是痛苦的,而应该正向内化吸收城市文明,直至自身变为城市文明的一部分。(李文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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