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类孙大午的坚持与妥协

  • 来源:投资者报
  • 关键字:孙大午
  • 发布时间:2017-12-16 14:40

  曾经沧海的孙大午,已经减少了很多锋芒和锐气,但他的讲述和经历依然耐人寻味

  提起孙大午,对他略有了解的人大多觉得他是中国企业家中的异类。他的大午城,一产与三产相结合,俨然一个编外王国。

  孙大午的大胆言行曾引起很多人关注。他曾四处奔走,谈“三农”,谈民营企业家的生存问题,还曾经因土地、税负的纠纷,将土地局、税务局告上法庭。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于2003年被判非法集资而锒铛入狱。在河北徐水县大午集团,这位曾引起诸多争议的孙大午接受了《投资者报》的面访,回顾了他跌宕起伏的人生。

  做“坏人”

  1984年,孙大午与人合伙创立大午集团,后成为其个人独资企业。30年后已成为涵盖种植、养殖、农产品加工、农业观光旅游、民办教育、医疗养老等产业的企业。大午集团占地达5000余亩,相当于467个足球场,员工两万余人,固定资产达到20亿元,2016年产值超过30亿元。

  坐在记者面前的孙大午本人,今年63岁,眼袋与法令纹较明显,但未见白发,宽扁的嘴唇让孙看上去不苟言笑,颇有威严感。

  孙大午一边抽着烟、嗑着瓜子,边向记者讲述他的大午集团。1970年,初中毕业的孙大午当了兵,在部队中一待8年,从那时起,他就显露出逆反、胆大的秉性。

  问他为什么当时走上当兵这条路?他说:“那时候除了当兵没有出路,工厂不招工,学校不招生。当时扩军,征兵多,我们村子走了8个。”

  还是大头兵的时候,孙大午就崭露头角。“我18岁的时候,有一次军事演习,要引爆地雷,地雷上有个仿制坦克,爆炸后会碎片乱飞,我主动要求演练,当时只有7秒钟,要在这么短的时间躲避是很危险的。离引爆点太近,万一自我保护姿势不对,容易把心脏震坏,结果我毫发无损。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20几岁以后,我就没有那么勇敢了。”他说。

  但孙大午并没在部队留住,他认为和自己思想观念有关系,“在部队的时候,我经常和领导较真,质疑上面说的话,交流思想时,他们说我很偏激。我当时写日记,‘晚上唱国际歌,早上却唱东方红’、‘让思想冲破牢笼’,被人看到,告发了,我就被降了职。”孙讲述道。

  离开部队后,孙大午被分配到信用社工作,仍然延续了敢想敢干的作风,80年代初期,创业之前,他曾倒卖过生猪,当时算“投机倒把”。他回忆道:“在我们这里,一斤猪肉卖3毛4,大红门那里卖7毛多。一车猪从徐水运到大红门能赚1500~1700元。”

  现在看来,当时是因为市场流通领域不发达,孙大午倒腾猪才有如此大的利润空间,但在当时,这一行为却是冒着犯法的风险。

  “我觉得是两头喜欢,这边的农民和那边的北京人都高兴。北京人那会儿吃不上肉,这边的猪又卖不出去,尤其夏天,我们这边的猪养的很肥,但附近的食品公司屠宰能力有限、收购不了,很发愁。只能靠这种方式往外卖猪,我一共被没收过两次猪。”

  “投机倒把”的经历似乎说明,孙大午并非常规意义上的好人。

  记者问,“为什么你说要做好人中的坏人,坏人中的好人?”

  他回答:“因为好人不可能当企业家,坏人也当不了企业家,大英雄通常也都曾是大流氓。企业家必须得胆子大、勇于创新、冲撞现有的体制。这就避免不了和陈规旧例,甚至社会的一些法律法规起冲突。”

  不做老好人的孙大午,转业后不久就有了笔小钱。80年代,在信用社同事还以步行为主的时候,他已是村里第一个有了日本摩托车、第一个花费2000元盖起大房子的人。

  提到为何能够早早发财,自己是否有经商天赋。孙大午说:“那时候人们思想都不解放,我其实没有经商的天赋,只是胆子大而已。”

  搞跨界

  1984年,孙大午开始办养鸡场,1988年,从信用社辞职,开始与妻子全职养鸡。90年代,大午集团销售额达到3000多万元,被评为全国民营企业500强。1996年,孙大午被评为河北省养鸡状元。

  其实,孙大午的企业发展得并非一帆风顺,曾因占地、税款等多起事件与当地政府产生纠纷。他曾经将土地局、税务局纷纷告上法庭,被人称为孙大炮。2003年,孙大午更因在北大演讲谈到三农问题,直言农村有“八座大山”,一时间成为明星企业家。

  2003年是孙大午个人与大午集团的分水岭。这一年,孙大午因为非法吸收公众存款被抓,在监狱里待了超过3个月。

  祸端起于大午集团的饲料厂,为解决鸡饲料不足,该厂向附近村民借粮食,后来周围村庄的农民都把粮食存放这里,企业给打借条,农民需要粮食的时候用现金来财务支取,靠这种方式,饲料厂的资金也盘活了,尽管未拖欠过农民粮和钱,孙大午仍被判处非法吸收公众存款而入狱。

  在2003年之前,大午集团的产业以农业、养殖业为主。那之后,大午集团逐渐向教育、旅游等产业转型。记者所住的5层高的温泉酒店是2007年建成的。

  孙大午的首次跨界,是从农业跨到教育界。1998年,大午中学成立,最开始,校内生源不足,老师们经常要主动上门去周边地方去招生,中学和小学都在一个教学楼里上课。现在,大午中学和小学都有3000余学生。

  仅在初中部,新一届的初一就有18个班,每个班55名学生。记者看到每个班都安装了投影仪等设备。地处北京周边,方便大午集团获取生源,学校老师告诉记者,有一部分学生父母在北京打工,就把子女安排在这所寄宿式学校,周六日再回家。

  2015年,大午小学新的教学楼建好,共有68间教室。楼内一层大厅,是宽敞的室内活动场所。小学的新校舍,硬件也有所改良,记者看到,每个宿舍都配有独立卫生间,太阳能淋浴。

  但孙大午也并非完全出于公益目的投身教育,随着学校硬件的升级,学费也水涨船高。孙大午告诉记者,“现在中学与小学每位学生,每年学费、食宿费合计收取15000元,大午集团内部职工费用减半。我们学校每年盈利3000万到5000万元。”他说。

  办社会

  从医是孙大午另一次大幅跨界。2017年,大午医院投入使用,该医院按三甲医院规格建成,耗资6.6亿元,一共有15层高,站在最高层能看到大午城全景。医院内部配有重症监护室产房等,但鲜有病人,一层大厅里也显得空空荡荡,记者去参观时,只看见导诊台护士一人。

  记者问孙大午,可接受多久亏损经营大午医院?孙大午并未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对医院的未来颇有信心,认为大午中学的成功能复制到大午医院上。

  “我没有想着靠大午医院赚钱,但它一定不会亏损。医院现在尽量去让病人住院,因为国家可以报销,因此普遍存在过度医疗,医生收回扣。但我们杜绝过度医疗,打造出美誉度之后,大企业和政府都会把我这儿设为定点医院。在别的医院花100万才能治好的病,我这里花30万就能见好。你要是政府或是企业领导人,你不找这样的医院么。”

  配套产业完备的大午集团俨然属于企业办社会,一个可以自给自足的社群,和之前的国企集团发展配套产业颇有相似,不同的是,大午集团各子公司都是自负盈亏。

  2003年,大午集团的销售额达到1亿元,去年已接近30亿元。从数据上看,大午集团这些年的规模不断扩大。但30亿元的销售额却无法跻身民营企业500强,以它曾经的辉煌来说,大午集团看上去已经落后了。

  与孙大午同时期的农民及企业家,鲁冠球、刘永好等,后期也都曾进入汽车界、房地产界。孙大午却一直固守在农业和服务业中。

  孙大午说,他的理想是在农村建起一座吸纳5万人的城镇。“我不会哪行赚钱就去做哪行,我是在办社会,并不是办企业,社会是不死的企业,我想把企业变成不死的社会。大午集团曾经死过十几家企业,但再死十几家也没关系,只要大午城还在,总有企业能生存。生生死死是企业的常态,但不是社会的常态,社会是只要人活着,就要吃饭、看病、娱乐、生活,所以说社会是不死的企业。”

  说起同样胆大的牟其中,孙大午认为,他与牟其中不同。“他(指牟其中)可以玩资本、玩金融。他想把喜马拉雅山炸开个洞,我没有这种想法。企业家是把人置于第一位,产品在第二位,利润放在第三位。而商人是把利润看的最重要,什么赚钱搞什么,房地产赚钱盖房子,金融赚钱去买股票投资,工业赚钱造汽车。”

  变妥协

  2004年,孙大午出狱后,由于无法担任董事长、法人代表,便在大午集团实施另一创举,实行“私营企业君主立宪制”(简称“私企立宪”)。按照“私企立宪”的制度设计,集团设立董事会、理事会、监事会,分管决策、执行、监督。孙大午此后退居幕后,改任大午集团监事长。

  大午集团的三会代表都由选举产生,凡是工龄十年以上的工人都可成为选举人,但工龄满一年就可作为被选举人,小到带班长,都可由选举产生。

  孙大午认为,这样的制度一是可以避免管理层犯大错误;二是可以带动员工的积极性。“管理层每几年就有一次大的换届,这样的环境,在位的管理层也会有所顾忌,不会犯大错了。管理的真谛是释放。我们规定,每个子公司每年三分之一的利润自用,这部分钱可以来年用作上新项目,这样大家的积极性就调动起来了。”他表示。

  但孙大午个人也并非将所有权力都放弃,他只是少插手了决策权与经营权,而监督权和收益权仍在他手中。“我们的这个制度是为了减事增效,我的事情少了,效益还增加了,减事就少了我的事了,还提高了效益,这不是很好的事情么。”他说。

  插手管理的事务减少之后,可以说,这些年变清闲了很多。2008年,孙大午成立了釜山文化研究中心,专门研究考古。

  孙大午常说,“没有阅历思考不出有水平的东西。”人生阅历丰富的孙大午,也在尝试与自己、社会和解。他对记者说:“我们常常以好人、坏人来区分人。但恶里有善、善里有恶才是人世间常态。种瓜未必得瓜、种豆未必得豆、因果关系是一种常态,但非常态才是社会真实的演绎。道可道非、善恶都是道。”

  当记者问孙大午有没有后悔的事情,孙回答:“没有什么后悔的事儿,坐牢那会儿,呼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觉得自己没有一点作用,当时确实有过迷茫,现在回想起来,仍觉得那时候是挺惨的。”

  在人们眼中一贯逆反的孙大午是否也在选择妥协呢?孙最后说:“我已经减少了很多锋芒和锐气,我研究考古就是为了不再说什么,能不说就尽量不说。”

  《投资者报》记者 张诗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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