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条江河,只要有了水,就会有明月。
正如数千年来,中国人的心中,都有一个孔子。
1
春秋年月,那是中华文明至为璀璨的时代。在高山峡谷,汇集着来自山巅的雪水,湍急地穿行,如鸣佩环,至清至净,就连其上的月影,也是至纯至真。
那时的孔子,还只是孔丘,那怀抱理想,却在现实社会找不到精神家园的丧家狗——一个驾车避人的大夫,一个知其不可为而为的勇士,一位因材施教的老师,一位品德高尚的君子。没什么华服装饰,没什么庙宇香堂,他只是四处问津,他劝导君主怀仁,他明白苛政猛于虎,他站在川上,负手长叹时光不舍昼夜的流逝。他站在他所处时代的最高一级台阶上,孜孜不倦地想把所有人都拉上来。
他如那高峰上无遮无蔽、无粉无饰的皓月,偶开天眼觑红尘,流下的光辉令人高山仰止。
2
月亮落了,月影依存;孔子死了,儒学未亡。当江流过城阙,不免受了污染,而月影也变了色,离纯白越来越远。
荀子来了,儒学被加上了法家的色彩,离那宫阙不远了;董仲舒来了,三纲五常被写入了祖宗家法,在家国同构的体制中,孔子和帝王一起被供上神坛,万民只能顶礼膜拜;朱熹来了,生生在灵动的月影上楔下一个“理”字,好像一瞬间江水清得只剩下一轮圆月,完美而毫无阴暗。
朱熹不知道,水至清则无鱼。无鱼之水,毫无美感,只能是死水、是坟墓,而墓碑上的月亮,只能是阴森怖人的。朱熹不知道,人之所以为人,因为人有人性,天理虽存而人性已灭的社会,是多么悲哀而残忍。朱熹不知道,黑暗与光明,本是永生的对立面,一江月色不留死角的光明,只能是假的,是带着道德的面具的——黑。
那月影,是染血的。染着异端的血,染着自由的血。那是李贽在狱中的血泪,那是祥林嫂呕出的血,那是阿Q的血,是祥子的血,是范进的血,是无数革命者的血,是中华民族的血。而那些满口仁义道德,借一篇八股得顶戴花翎的卫道士、伪君子们,面无表情,机械式地一下一下挥动手中礼教的屠刀,史书的字缝里,只有“吃人”二字。
江,了无生机;月,了无生机。
真正的孔子,在哪儿呢?谁都不会关心。
3
直到有一天,中华之江注入世界的海洋。人们看到那澄澈的海洋里有鲜艳的珊瑚礁,有来来往往大大小小的鱼群。灿烂的色彩中,那孤悬的月,被湮没。
属于儒家的时代过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新一轮的百家争鸣。欲立新,必破旧。于是孔子的塑像被砸碎,孔子的言论被抨击。多少人高叫着“打倒孔家店”,多少人叱责孔子为专制的工具。
我真想为孔子说句“冤枉”,我真想为他辩护!孔子无过!那个身长九尺,为仁义奔走的老者有错吗?那个富有智慧和大人格的先生难道有错吗?月自皎皎,错在染江之人。
在孔子的乌托邦里,所有士人都有极高的道德修养,而君主,则应当是道德的楷模。若只作为学说,那将会是最圣洁的月色。可一代一代的后人,蜻蜓点水地断章取义,大刀阔斧地望文生义,面无表情地宣讲仁义,彻头彻尾地无视本义。他们理想化地创造一套道德的高标和制度,最终却只能造成一个极端不道德的社会。他们的学说沦为单向,单向度要求被统治者的绝对道德,无视统治者的不道德。明月在天,他们却一厢情愿地要求,地上人人皆当为天空皓月。
千江有水千江月。可月,终是落了。
月的悲哀,在于天上只能有一轮皓月。
孔子的悲哀,在于孔子之后再无孔子。
深圳福田外国语高级中学 张天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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